他望向小姑娘孱弱却坚强的背影,那背影似乎和展昭的融合在一起,分明是那样的不同,却又如此相同。原来背负生命之重的,并不仅仅是那些宽厚高大的肩膀,这样柔软纤细的肩头一样可以堪负重任。
他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的情形。几个山寨中的汉子将一个弱女子踹倒在地,女孩只顾护着身下的什么不肯退让,分明是抖如帅康的在害怕着,却还是不肯退让。待那女孩抬起头来时,涂善却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他一眼就瞧出来,这女孩的额头与眉眼同展昭有几分相像,甚至那眉眼间的隐忍与倔强都是如此的相像!
于是他不顾一切冲出去,二话不说将那几个汉子踹翻在地。其实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人来,已经让那几个人慌了手脚。更何况涂善的武功远远高于他们,这一下众人都呆在了当场,待到他们看清来人,更是吓得尿了裤子。那人竟是将军山正牌寨主都囚禁起来的狠辣人物!那几人只顾跪地求饶,涂善走到小姑娘面前低垂了视线去瞧,见那小姑娘身下护着一只黑黄相间的半大小狗,狗爪子上都是血,身上还有几处木奉痕,想来是这些汉子想抓狗吃,被小姑娘拦下了。
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泪痕,几点晶莹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不曾流下。涂善扭转过头,不曾再看小姑娘一眼,但是他的心中却始终记得那个柔弱又坚强的女孩。后来女孩被安排到了后厨,因为他不想见到她,不想想起不该想的人,那会让他相思,那时的他不需要相思。再后来,他真的再度遇到了展昭,还将人搂到了怀中。一切看起来如此美好,如此虚幻,美好的不真实,却又虚幻的很真切。
所以那时他沉迷了,纵使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对自己高喊别相信他,别被那个男人迷惑,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深陷下去了。直到白玉堂的出现,直到山寨被破,直到一切梦碎……
“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女孩要走出房间时,涂善突然发问。女孩擎着灯豆,楞了一下,立刻回身望着床上身受重伤的男子,轻声道。
“我没有名字,听人说我爹是采茶人,所以他们都叫我小茶。”
“那你姓什么?”
“……不知道。”
“你爹娘呢?”
小姑娘摇摇头,低声喃喃般道:“不知道。”
涂善的头偏向小姑娘的方向,黑夜里那昏黄的灯豆看起来也是如此耀眼明亮,那小姑娘婷婷窈窈,她的脸容似乎越来越看不真切。
展昭。
涂善在心中再次默念这个名字,这一昼夜里他仿佛经历了一切,他仿佛已经过了一个轮回。生而又死,死而复生。这一次,他还要去求吗?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罢了,既然原本就是我痴心妄想的太过,那我便放你一马吧。就当是放我自己一马。这一次,我做了这样的选择,你,展昭,你会怎么选呢?
“你帮我去办件事,韵雪。”
“咦?大人叫我什么?”
“……自今日起,你便随我姓,你叫涂韵雪。”
“涂韵雪?”
女孩子柔声轻轻的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一颗珍珠从舌尖上滑过,三个字被她念的婉转,那是从心上滑过的声音。涂善听着女孩的喃喃,没有去打断她,只是静静等着,等到女孩恍若醒过神来一般,带着惊喜欢乐的神情,一边点着头,一边像小雀般轻盈的跳到他身边,有些激动的说。
“以后,韵雪,韵雪就和大人一个姓氏了是吗?”
涂善望着昏黄烛光下闪烁着幸福色彩光芒的脸庞,突然觉得以前的种种争斗都像是无聊至极的笑话。
他累了,是的,这一次他真的觉得累了,这么多年的争斗,这么多年的拼命,这一次,他真的觉得自己斗不动了。他,放弃了……是的,既然老天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那他何必还要去走那条老路?人,终究是要自己想通,自己放开,才能得到解脱的。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解脱吧!展昭,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今生以此时为界,你我再不相见!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再想你,你我过去的种种皆为过客的擦肩,就这样过去吧……
“你可还收着我的衣物?”
“嗯嗯!大人的衣物小茶,不,韵雪都收着呢。”
“里面有没有一个小瓷瓶?”
“有的,大人贴身收着呢!韵雪看到过,大人想要吗?”
“不,我不需要。你帮我把它送到一个人手中。”
“嗯!那人在哪儿?可是山寨中的人吗?”
“他曾经在山寨中住过,不过我想这几日他肯定已经去到襄阳城中了。”
“……嗯,大人说的,可是那位展大人?”
韵雪小心翼翼的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边偷偷打量着涂善的脸色,一边试探的问道。涂善偏过头去瞧她,而后回过头轻轻点了点。
“嗯。你认得他,那便更好了。”
韵雪一听,瞧着涂善并无怪罪的意思,她脸上的表情立刻轻松起来,还带着几分欣喜,遂点点头道。
“韵雪认得他,虽然不曾侍奉过那位大人,可是曾经有几次在别院远远瞧见过他。那位大人生的真俊呢,厨房大娘说大人格外看顾那位大人,连吃食都与别人不同,所以韵雪记住了。”
涂善似乎不想再听到更多关于展昭的事情,艰难的摆摆头,示意小姑娘不要再说了,随即打断她,开口道。
“你明日就去,他应该不会住在襄阳王府,你可以去按院府附近看看,若是没有边去襄阳城中多转一转——”
“不成!”
没想到涂善的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却已经翻脸不干了。
“大人的伤势这么重,我怎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韵雪不放心——”
“听着!”
涂善突然喝到,他刚刚昂起头抬起肩膀,这一下牵动太多,又重重摔回到床上。小姑娘吓得赶紧把灯盏放在一旁,扑到他床边检视起来,瞧着他只是疼,伤口倒还好,才放下心来。涂善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小姑娘的手,双目炯炯带着严肃的神情望着她,认真道。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展昭x_ing命,你若去晚了,他便会死。”
“可,若是韵雪不照顾大人,大人说不定也会……”小姑娘说着竟有哽咽之色,随即擦擦眼,道:“韵雪不离开大人,大人有恩于韵雪,韵雪一定要好好照顾大人!”
“你又不是大夫。”涂善不顾女孩委屈的神色打断了女孩,“我身上应该还有一块玉佩,你拿去当掉吧。找个懂医的人来照顾我两日便是了。今晚你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便去办吧。”
涂善一贯如此,小姑娘也违拗不过,只得找了玉佩第二日找铺子当了,便匆匆赶往襄阳城中。说来也巧,她才不过找了多半日,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歇脚,明日再找的时候,便遇到了正要赶回客栈做准备的展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起码回到了昭昭身上了,不是吗?我已经努力简短在写了,可是小仙女真的很可爱啊!尤其是她不为展昭的美色所动!
第137章 重回汴京-17
展昭拿着那小瓷瓶回了客房,将那瓷瓶放在桌上便收拾起晚上要用的东西。扎起袖箭,带上白玉堂为他准备的百宝囊,还有那人特意为他绘制的冲霄楼内图与机关要诀。展昭一边收拾东西,那视线一边止不住的落到那小瓷瓶上。
这东西当真是解药吗?当真会有效吗?涂善果真有如此好心,会在此紧要关头放自己一马,而不是拉自己陪葬?若是他当真想要自己死,那此刻自己一死可就拖了大家的后腿了!这么说,或许还是过了今晚,不,自己中了这样的毒,一旦进去必定是个死……
他心中反复盘算着,较量着,说不清孰对孰错。他便这样盘算着盘算着,不知怎得蹭到那桌子前,坐在圆凳上,手里握着那小瓷瓶发起呆来。最后,他突然拔掉瓶塞,将瓶中的东西倒出来,那小瓶中只有一粒红色的药丸,滚圆滚圆,像一颗红豆。
红豆,相思泪。
看着掌心里这颗浑圆的红色药丸,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涂善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过往的那些纠缠,还有当下的自己与玉堂。倏地,这颗药丸竟变得刺目起来。
展昭抬起手,那手不自觉的握紧起来,他用手背蹭着眉心揉动了两下,随即拿过桌上的茶盏按照小姑娘说的,将药丸掰开一半冲泡开来。看着那红色的药丸消融在水中,如同一滴血渐渐晕染了一碗水。他端起碗盏先小心翼翼的闻了闻,似乎是有一点腥味,可是到了此时在迟疑也没什么意义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若是此药为真,那自己便不用死在那冲霄之中;若此药为假,一会儿玉堂必定要回来收拾东西,看到自己的尸身定会难过,可他若是早早知道自己死了,总还有机会另派他人做下探冲霄的事情,不至于耽误了今晚的行动。
他主意已定便不再犹豫。吞下那半颗药丸,又将那碗艳红如血的汤药一口吞下。稍作片刻,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展昭心里稍安,他起身,盘腿坐到床上开始盘膝打坐运起内力。先前就是如此,只要他一动内力便会立刻四肢百骸的疼痛难忍,这药原本也是为了制住他的内力,若是强行动用真气,必会要了他的x_ing命。
展昭经气凝神运行了七个周天,初时还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从丹田传出,渐行了三四个周天之后,气息反倒通畅和顺起来,真气越行越顺,那股刺痛之感如同春雪消融一般,在身体里逐渐消失了。展昭长舒了一口气,将真气运行收拢回丹田,撤掌起身,只觉得一身轻松,竟是这近两三个月来从未有过的轻盈舒畅。
他脸上露出笑容,一个顽童般的笑容,突然噌的提气纵身一下跃到屋角上,紧接着双足一点,气息一提,又纵到另一边屋角,当真如同一只梁上燕般在屋里飞了起来。此刻他的心中充溢着久违的解脱的欢愉,像是在押已久的犯人终于迎来了解放。
这药是真的,玉堂,这药是真的!我可以陪伴你了,只要这是你所愿,我一定会好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