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就是他老婆的这一点怀疑来做文章。
果然,当天晚上,几乎在丘延平和顾闻业两人要入睡的时候,门铃响了——顾闻业暂住在了丘延平的单身宿舍里,走得匆忙,顾闻业没订旅馆。
付壹博的老婆钟芳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两份迟疑,她握着手包,直到大门打开,她才咬咬牙坚定下决心,“丘先生……顾将军也在?!”
钟芳看着两个都穿着睡衣居家服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惊讶显得有些不恰当,她捂着嘴轻咳一声,捏着自己的手包走进屋里坐下。
“付二太太那么晚来,应该是考虑了很久想清楚了?”丘延平问道。
钟芳会那么晚来,一来是考虑了很久,二来,也是特意等到付壹博睡熟了才找来,她清楚自己丈夫对这两人的态度,要是让付壹博知道她要来向这两人寻求帮助,一定是不允许的。
“你知道我丈夫身上发生了什么?”钟芳看向丘延平,她微微抿嘴,有些急迫地说道,“自打几个月前开始,他……就有些不太对劲,身体每况愈下,找了医生看也寻不到缘由。你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你能治好他么?”
“我当然知道你的丈夫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丘延平微微一笑,“你丈夫身上出现的问题,其实他自己最清楚,只不过他不想得救,寻常人也就帮不了他。”
钟芳眼里闪过一丝光,她准确地抓到了丘延平话里的弦外之音,“寻常人……可您帮得了他是吗?”她很快就改了对丘延平的称谓,让丘延平笑意更深了几分。
按理说,一般人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信一个陌生人,但是钟芳已经问遍了几乎所有的高级医师,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她满意的答案,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所谓急病乱投医,丘延平名声在外,即便名声不好,但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也许丘延平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她的丈夫,何况今天白天……丘延平那番话着实让她心里动摇了,她没有错过自己丈夫那一瞬间极其错愕的眼神。
“不然我也不会留下我的联系方式了,不是么?”丘延平反问了一句。
钟芳因为丘延平的这句话慢慢稳下心神,虽然丘延平年轻得不像一个多可靠的人,但是出奇的,年龄上给人的错觉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也许是丘延平始终是那副游刃有余又志得意满的模样太能让人放下戒心,钟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依照丘延平的要求,把这段时间她觉得付壹博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全盘说了出来。
钟芳所说的,基本都与付壹博养小鬼的情况可以吻合,但是却不是丘延平想要的,他想知道的是付旸升头颈上挂的七彩玲珑绳到底哪来的。
“那根绳子……是很早以前壹博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能佑平安。那段时间阿升的情况一直很不好,病危通知也下了十几回,我们都以为他要撑不过去了……”钟芳说道,她想到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忍不住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但是自从戴上了那根绳子,阿升的情况就好转稳定下来了,尽管依旧醒不过来,但是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丘延平有些怜悯地看着那个女人,活着?心脏在跳动,呼吸在继续,就算活着?付旸升的魂魄正是因为他们,才久久得不到安息。
他看着钟芳慢慢平息下来情绪,突然开口,“你想再看看付旸升吗?”
钟芳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凉,j-i皮疙瘩爬上了她的手臂,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说道,“阿升他……不就在医院里好好躺着么?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期然想起丘延平白日里的话——你们管这叫活得好好的?
丘延平时刻注意着钟芳的反应,他见钟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看来付二太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顿了顿,说道,“我只问一次,付二太太,你想不想再见一面你的儿子?真正的付旸升?”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抗拒这个诱惑,钟芳默默流着泪点了点头。丘延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说道,“后天凌晨三点,病房见。付二老爷要是感兴趣,一起来也无妨。”
丘延平说完,又等着钟芳在他的沙发上哭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没起身离开的意思,才没了耐心挥手赶人。
“付旸升,真的死了?”顾闻业抿了抿嘴,“你能让他们看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他在想丘延平说的那句“真正的付旸升”,指的到底是什么?
“付旸升的魂魄。是的,我能让他们看到付旸升的魂魄,那是被困在病房里始终得不到安息轮回的付旸升的生魄。”丘延平替顾闻业说完了他要问的问题,他说道,“眼见为实,只有让他们亲眼见到付旸升的真正状态,他们才会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么荒谬又一厢情愿的错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主动放手,付旸升才能真正离开人世,投胎转世。”
顾闻业愣了愣,付旸升始终被困在那间病房里,不死不活非人非鬼地存在了几年的时间,却没有人看得到他、听得见他?顾闻业只觉得一股凉意突然袭上心头。
不管这个说法听起来有多么的匪夷所思,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凌晨,丘延平和顾闻业如约到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只有三个人,躺在病床上的付旸升,和付壹博夫妻二人。
付壹博脸色不好地看着丘延平,嘴唇颤抖了两下却没说什么,钟芳握紧了自己的手,颤声问道,“丘先生……您要怎么做?”
丘延平打开手里的黄油伞,走到付旸升病床右侧的角落,他撑着伞,静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始终看着角落,那柄黄油伞伞身朝着一侧没人的地方倾斜,就好像他在给一个看不见的人打着伞似的。
这看起来诡异至极的画面让付壹博钟芳两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顾闻业微眯起眼,渐渐的,丘延平执着的伞下出现了一个瘦削的男人的模样,起初还是有些虚晃的虚影,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道虚影变得凝实起来,逐渐能够看出一点五官的模样。
他突然听见钟芳尖叫一声,整个人就冲了出去,几乎要扑到丘延平的身上,顾闻业一惊,就见丘延平另一只腾出的手把女人牢牢阻隔在外面。
“付二太太,活人不得入这伞里,这是规矩。”丘延平沉声警告道。
付壹博精神恍惚地走了过去,他看着黄油伞下身材瘦削干枯的年轻人,不敢相信地抖着身体,“……阿升?”
黄油伞下的年轻人浑身一颤,有些呆滞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两下,定在付壹博和钟芳身上。他嘴唇动了两下,发出沙哑又不成调的声音,但是能辨出那是在喊他们。
“爸。妈。”
听到这一声呼喊,夫妻两个再也绷不住眼泪,付壹博更是不再把丘延平的警告放进心里,他直接冲进黄纸伞下,想要把付旸升抱进自己的怀里。
“该死!”丘延平一直防着钟芳会情绪失控冲进伞里,却没想到付壹博才是那个情绪更加不受控制的,他眼睁睁看着付壹博冲进伞下,双手穿过了付旸升的身体,捞了个空,然后直愣愣地看着付旸升的虚影,眼泪不知觉地往下滚落。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阿升?阿升……”付壹博平举着双手颤得说不出话来,他牢牢盯着自己的孩子,嘴巴一张一合,反复叨念着他的名字。
“这是付旸升被困在此处的生魄,所谓y-in阳相隔,你碰不到他。能让你们见到一面已经是破伦常了。”丘延平看了一眼付壹博,说道,“付旸升的身体还在床上,灵魂被困在此地不得离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听不见看不见,久而久之,他就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魂飞魄散,二是化为厉鬼,而这,都是因为你们把他困在了此处。”
付壹博和钟芳闻言都是浑身一震,付壹博摇着头不敢置信地往后一退,抵在墙壁上慢慢滑落下来,“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要的……”
“时间不多了,凌晨三点极y-in之时一过,即便伞能聚y-in,他也会消失,我只能做到这里。”丘延平说道,他说完,又看向付壹博,“之前我说过,活人不得入伞内,你却坏了规矩。这柄伞,汇聚y-in气才能现鬼魅,其中y-in气绝非常人能堪受,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你。”
付壹博置若罔闻,他根本不要人救,他只要他的孩子活着,他又哭又笑地看着付旸升,反反复复重复着不成调的一句话。
“是我害了他,从头到尾都是我害了他……”
钟芳紧紧看着付旸升,凌晨三点一过,付旸升的形体再次变得虚绰起来,她极缓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付旸升的病床前,又定定地看着付旸升安静祥和的脸,和那生魄呆滞又枯瘦的模样完全是两个状态,她轻轻抚摸过付旸升温热的脸庞,“阿升,永远都是妈妈心头尖上的宝贝,妈妈最爱你了。”她颤抖着手覆上付旸升脖颈上的七彩玲珑绳,付壹博惊怒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钟芳没有回答他,她闭了闭眼,在付壹博扑上来之前一把扯断了那细细的绳子,她握紧手心里的七彩玲珑绳,耳边响起机器刺耳的警鸣,她知道她的儿子走了。
付壹博瘫倒在地上,他紧紧拉住付旸升的手,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没了声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钟芳瘫坐在椅子上,一眨眼的功夫,她没了儿子也没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