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早已经准备妥当,等了他们不短时间的大长公主,依旧一袭烈烈红衣,执鞭骑马,飒爽英姿。看到谢介的马车时,大长公主还诧异了一下:“你今日怎么想起要上朝了?如果是赐婚的请旨,我说过了,我会亲自为你去求。”
昨晚谢介没有回来,大长公主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房朝辞与她儿子一般,根本是一对疯子。而她竟然也心甘情愿为这对小疯子铺路,随着他们一起疯。
谢介撩开车窗的帘子,与他娘在寒风中说:“我还是觉得我的婚事应该自己说。”
当年大长公主和谢鹤的婚事就是他们自己和太宗求来的,谢介不觉得他连这种事情都会不如他的父母勇敢,还需要他娘为他强出头。
大长公主被儿子拒绝了,却反而更加开心了,妆容再掩不住她眼角悄然爬上的皱纹,因为笑意是收不住的。
这才是她和谢鹤的儿子啊!
宫灯开道,一行三人在雾气和黑暗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清晨,直奔凤凰山下的大内而去,这一天注定与众不同。
正在经历这一段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他们仿佛即将见证的历史。
胖乎乎的神宗昨晚难得与苏皇后同寝,夫妻俩从睁眼开始就在数落彼此,一刻没有停下。从追究到底是谁晚上说梦话打扰到了彼此的休息,到起的这么晚、早朝眼瞅就要迟到到底算谁的锅,反正就没什么是能让他们意见能够达成统一的地方。
这对自打结婚开始就成了阶级敌人的夫妻,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了半辈子,明明见到对方就想呛声,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在人生的关键期与对方一起度过。
苏皇后最后一次给神宗整理红色龙袍的圆领,她叫他:“欸,死胖子,说起来,今天大概是你最后一天当皇帝上早朝了啊。”
神宗别别扭扭的让苏皇后拾掇自己,反驳道:“苏大丫你竟然敢叫我胖子?这个皇后是不是不想当了?”
“对啊,老娘早就不想干了!”苏皇后叉腰,怒视神宗,不明白他为什么折腾到现在才退位。
又一次即将战火升级的时候,神宗却突然笑了,面团一样的脸上有着说不上来的轻松,他对他的结发妻子说:“咱们真的马上就不用干了呢,真好呀。”
苏皇后也控制不住的勾唇笑了起来:“你终于做了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
“我才不是为了你呢,好吗?!”神宗扭头,满是嫌弃。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自己嘛,死胖子。”苏皇后的脸上也满是嫌弃,他们夫妻的关系真的是特别的迷。
“你以为自己很瘦吗?!”
好了没一盏茶的功夫,这对心宽体胖的皇家夫妻就再一次争吵到了一起,最后还是以神宗气呼呼的走人告终。
苏皇后假装扭过头去,不愿意送神宗离开,但眼角却一直关心着神宗离开的方向,心中在暗暗对已逝的太宗、仁宗祈祈祷,恳求他们保佑神宗这一次一切顺利。她真的、真的、真的是不想当这个皇后了。
小时候苏皇后的爹总对她说:“坚持一下,今日吃糠,明天吃油,我们大丫是有凤凰命的,只是还没有遇到你的梧桐木,不要哭啊。”
一个渔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
但苏皇后总会被阿爹这样的话逗笑,再饿的肚子也因为未来已经画下的圆饼而不那么饿了。
直至苏皇后真的当了皇后,她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圆饼,因为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她总是过的提心吊胆,在行宫住了三年,依旧像个客人,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她只能在心里对她爹说了一声抱歉,哪怕女儿我有这个凤名,也实在是消受不起这个凤格。
神宗在上朝之前,得知了谢介难得来上朝的消息,并且得到了大长公主的递话,他们要先见他一面。
神宗的心头一跳,不会有什么变化吧?可别啊啊啊QAQ千年等一回的退位,就在今朝了。退位的旨意都是神宗自己昨晚和苏皇后一起琢磨的,自他登基以来,这是他唯一一道用心写过、并且发自肺腑的想要实现的圣旨,可不能凉了!
但不管怎么想,神宗还是会听他女兄的,延后了早朝,先招了大长公主和谢介去后面开小会。
与神宗有一样担忧的朝臣有很多,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没想到一直卧病的谢介却出山了。任谁都知道谢介与神宗这对舅甥之间的良好关系,都不会怀疑谢介对神宗的影响。若谢介真的说些什么,神宗未必不会动摇。
哪怕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差这临门一脚,只要神宗一天还是皇帝,一天没有下旨宣布退位,那他就还是有能力临场反悔。
已经站了太后一边的人是最心焦的,其中尤以聂太后的娘家备受煎熬。
聂太后没当皇帝前,他们其实是不太想聂太后出这个头的,聂太后的娘在刚听说聂太后有这个想法时,是直接吓昏在在家里的。事实上,直至现在,她都不明白自己一向知书达理、温婉优雅的女儿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当年她跌破所有人眼镜的嫁给了还是太子的文帝,就已经足够刺激,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皇后、太后……女皇?!
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们家有可能出个女皇这么玄幻的事情时,又貌似有了变数,聂家人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才有了鬼呢。
等在偏殿的朝臣多多少少都有些焦躁,他们觉得别人也是如此。
不过,其实是有三个人例外的,知情的房朝辞,正神奇的在这种时候还能打盹儿的宗正卿泰王,以及聂太后本人。
她手里握着新婚之夜文帝送给她的凤头步摇,心如止水。
他曾对她说,为君者,当以仁治国,以民为本。“河海清宴,中外乐康”是他们共同的理想,也是他们夫妻一直在为之努力的目标。
如今……
她大概要违背这个信仰了,不管文帝泉下有知会不会原谅她,她都一定要做下去,她很清楚她已经走远了,可是她并不想回头。
自你离去,世界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第97章 第九十七份产业:
当大长公主与谢介母子俩联袂出现在偏殿后,传旨的小内侍就紧跟着出现,让各位大人开始准备,要去上朝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暗道了一句“尘埃落定”。
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定的。
大长公主的脸上惯来的没有表情,别人也不敢凑上去问,万一碰上大长公主心情不好,那不是找死么?
谢介还是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骄矜样子,以前觉得是他是仗势欺人,如今觉得他是恃才傲物,虽然都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但就是莫名觉得如今的谢介要比前些年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纨绔时万丈光芒了不少。连只和房朝辞递眼色说话,都带上了几分似是而非的神秘色彩,让人不敢轻易对他的表现下结论。
这回是连泰王都猜不到谢介、大长公主和神宗这些小辈们在搞什么的。
但……被人推了一下之后才一副大梦初醒样坐起的泰王,又为什么要去猜谢介和神宗说了什么呢?别人被外界那些玄乎的传言影响,都不自觉的有点忌惮谢介,一看到他,就自动带入了谢鹤。但就泰王看来,谢介这个时候找神宗,最有可能的也不过是撺掇神宗在退位之前再搞一波事情。
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了。泰王猜不到谢介想要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一定十分的惊世骇俗。只有谢介能做的出来。
谢介和房朝辞说完话,就主动上前搀扶住了泰王老爷子:“一会儿咱爷俩坐一块。”
泰王点点头,心想着,果然是个有可能会吓到人的消息啊。要不然谢介不至于提前透风,让泰王坐好。
泰王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布满皱纹的眼角充斥着哈欠过后的泪花,一副对如今的国情根本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只有谢介知道,三年前这位老爷子就已经站稳了大长公主的船。不,准确的说,是在文帝死了之后,一辈子只认准皇帝效忠的老爷子,就和大长公主短暂的达成了统一战线。直至上位一位英主之前,他们都是天然的攻守同盟。
神宗继位、请邵老国公重新出山,再到让邵执中代替了他爹,每一步的重大政治决策里,都少不了泰王的影子。他是宗正寺卿,明面上代表的是整个闻氏宗族的态度,暗地里则是帮皇帝稳住了整个宗室,让他们跟着大局势走,至少不会在国家乱套的时候跳出来裹乱。
所以,同样是国破,东汉末年群雄逐鹿,西晋之后八王之乱,前朝更是各路王爷大乱炖,只有大启……是举家南逃,谁也不想做这个皇帝。
可以说是怂到没边了。
但闻家的宗室有一个是一个,同时也可以骄傲的站出来说,至少我们没有为了一己之私去祸害任何一个百姓。天下乱,是乱在大启重文轻武,是乱在身为少数民族的邻居太厉害,却肯定不是乱在内斗之上。他们连滥用力量、以权谋私都做不到。
泰王在这方面功不可没,不过,稳了一辈子的他,最终也还是被大长公主说服,答应下了立异x_ing为皇的计划。
所以……
“反正也要拼了,那就怎么疯怎么来吧。”泰王老爷子拍了拍谢介的手,表达了一个明确的意思,不管谢介搞什么,宗室都不会阻止他。
谢介心中最后一点担心彻底烟消云散。
朝臣列队,站立与大殿之上,长翅帽整整齐齐,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神宗缓步从旁边的台阶走上皇位,看了一眼殿下对他纳头便拜的黑压压人群,然后这才与他身后的聂太后分别就坐。彼此之间的关系看上去不冷不热,同样很难让人猜到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真真是急死个人。
神宗也知道场下的大臣们在着急,他们不可能不急。邵执中已经请辞,神宗也直接准了他,如今都直接没有来上朝了,但神宗却没有再立新相,这是为什么?明显是在送人情给新帝。对宰执有企图的,早已经或明或暗对聂太后表过了态,他们有多想当这个宰执,就有多想让聂太后快速登基;而实在是站不到聂太后这边的,自然也着急,他们还对神宗还心存幻想。准确的说是对大长公主还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