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准备去河畔游玩的女子都是嫣然浅笑,而原本跟在她们后面的莫洛却是微微退后,最终,在众人没有留意到她的时候,借着周边树木掩护,不留痕迹地离开了此地。
莫洛已经在这行宫之中观察很久了,她知道上午是皇帝找大臣们论事的时间,甚至偶尔还会带着一众臣子们去四周踏青,而这个时候,也正是这四周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除了寻常的守卫以外,大多数的暗卫都会随身守在皇帝的身边。
早在昨日,莫洛就已经旁敲侧击过了,而没有意识到她目的的王孙也在不经意之间透露出了今晚皇帝会带着他们几个三品以上的臣子‘微服探查’的消息。
寻常的护卫不是莫洛的对手,而那些剩下的暗卫,只要不去皇帝的书房之类的要地,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地遇上。
莫洛一路上面的姿态都十分的自然,即便是遇到了守卫,也只是微微含笑,装作要问厨房去路的模样。毕竟这行宫里面住在哪个角落的大臣都有,周围的侍卫们看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自然是没有什么戒心,甚至殷勤地给她指路。
却不知莫洛在几次之后,已经绕过众多小院,走到了这行宫最为僻静的东北角落之中——毕竟是所谓“男宠”,养在宫里也就罢了,现在在这么多大臣的旁边,赵如徽还是相当收敛。
莫洛来的时候,贺知舟正靠坐在柳树的旁小寐,原本就憔悴的脸上更是带着深深的疲惫,那向来高高束起的三千青丝也只是柔顺地散在脖颈之间,反倒是将他的脸衬地更加苍白。明明周围无人,他的姿态却是偏向于防卫,仿佛随时在警惕害怕些什么。
莫洛的心下一酸,看向贺知舟的神色更加复杂,她很想就这样守着她的师兄,只是可惜,时不待人,临近中午,皇帝随时都可能回来,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给她浪费。
“师兄……”
若是平日里,哪里用得着莫洛这样唤他,只怕在百米之内就已经被贺知舟给发觉了。莫洛压下心间猜测,不再去想,只用着此生最最柔和的声音,在他的身边轻唤。
贺知舟从浅眠之中醒来,自从王孙的事情之后,他显然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眼睛不带焦距地向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然而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莫洛……?”他还有些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在梦里,神色带着一些迷茫,直到两三息以后,才陡然清醒了过来,一脸惊愕诧异地再次抬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刚垂着头,又有细密青丝遮掩住了他的颈间,而随着他现在这番动作,却是恰好让青丝垂下,反倒是露出了锁骨处的皮肤。
莫洛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也不是那些真的被养在深闺里面的少女,她不会单纯到认为那点点红痕是被蚊蚁所蛰的,更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手上青紫是不小心所撞的。
愤怒、悲哀、无奈……所有所有的感情如同在一瞬间倒翻的颜料,最终混为了污脏的黑灰——那是前所谓有的恨意和决然。
对皇帝的、对自己的、还有,对贺知舟的……
莫洛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以至于贺知舟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难堪,他想要遮掩,却又无处遮掩,只能够极为僵硬地站在原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道,“莫洛,你走吧,这里不安全,你自己已经离开了影门,不要再牵扯到这摊浑水去了。“
“师兄,”莫洛看着他,“我帮你引开这里的守卫,你走好不好?”
贺知舟最是了解她的这个师妹,自然隐约地从她的声音里面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的脸上无法抑制地带上了淡淡的悲哀。但对着这个师妹,他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嘲地反问,“我现在,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更何况,我若是走了,影门怎么办,你,又要怎么办?”
第69章
贺知舟若当真走了,那么影门必然会遭到皇帝的迁怒,若到时候影门里面的影卫们真的一一下罪被审,按照贺知舟的x_ing格,他必然日日自责,到时候即便是真的身处安逸,只怕内心反而更会备受煎熬。
莫洛看着他,看着他这个温柔、又优柔的师兄,已经是明白了他所做下的决定。她没有再劝,而是看着贺知舟突然开口。
“师兄,我想救你,作为师妹,我做不到这样看你日日受辱却无动于衷……师兄也不甘心受到这样的轻辱、不甘愿这样为人所迫,成为别人的胯|下之臣吧。”
莫洛说的实在是太过于赤|裸裸,一下子揭开了所有的遮羞布,讲那些羞耻的、不可言说的事情全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一瞬之间,贺知舟的表情就像是那被一把抓到了岸上被众人展览的鱼,难堪又窒息。
他张了好几次口,却都没有能说什么,够到了最后,也只是不得不狼狈地避开了莫洛那黑白分明的眼瞳,哑声开口,“你想说什么?”
“师兄,他这样对待你,你难道不恨他吗?”莫洛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悲痛,“况且,是他下令杀了师傅!难道就连你也要说师傅是罪有应得?”
老首席的事情永远都是贺知舟心间巨大的伤疤,不论是第几次提及,都要被伤个血r_ou_模糊、鲜血淋淋。而不管老首席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作为受到他宠爱庇护的弟子,都没有这个资格去怪罪他、轻视他什么。
“莫洛,不论现在如何,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也从未背叛。”
前方是那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黑暗葬岗,满地残尸、令人作呕,而他抵着树,不愿去看不愿去想,头一次软弱到只想做个自欺自人的孩子,止步不前。
然而莫洛看着他,一字一句分明温和,却偏偏是在将他推向这些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师兄,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样子的身份,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任何选择,也无路可走,以前或许还有老首席护着你,可是现在没有了。你睁开眼,看看清楚,你必须要看看清楚了!你难道甘心成为他人取乐的工具,甘愿做皇帝的禁脔吗?”
莫洛抬高了声音,这是她第一次撕破了任何的伪装,在她的师兄面前如此强硬,如此嘶声力竭。
“人总是要长大的,师兄,我知道这和你的原则、和你一直以来的观念不符,可想要活下去,总是要有所选择、有所放弃的,你难道就真的要迂腐至此,为了一个不属于你归宿的国家,一个暴戾荒 y- ín 的皇帝愚忠至此吗?”
莫洛心高气傲,她是不愿成为别人的棋子,也不愿让自己所在意的师兄一直这样无望地活着。她甚至觉得,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无希望地受尽他人的折辱和亵玩,倒不如直接抹了脖子干净。
只是对着她的师兄,她不能、也不会这样说,但即便是如此,她也第一次在贺知舟的面前如此明确地展现出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想要他的师兄彻底悔悟。
看着现在莫洛强硬的模样,贺知舟不得不真正正视起了他这个师妹的野心,也不得不承认,她再也不是那个被自己一直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决定、和自己的心思。
贺知舟沉默了很久,他并没有因为莫洛所说的怀疑自己,也并没有去质问什么,他只是抬眸看着这个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的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洛,”他说,“你说了这么多,可你究竟是在劝服我,还是在劝服你自己?”
贺知舟没有再去看莫洛的表情,他只是敛眸,继续道,“当时你说,‘不想成为他人手上的刀剑,也不想成为棋盘上面的棋子,比起打打杀杀,y-in谋算计,更想生活的安安逸逸。你也想要涂脂抹粉打扮地漂漂亮亮;也想无忧无虑地和姐妹们聊天;想嫁给一个良人,相夫教子’,是不是?”
莫洛因为他刚才的话脸色微僵了一会儿,现在又听见他这问话,只好硬扯出了一丝笑容,“是,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师兄记得很清楚。”
贺知舟却是摇头,“可是你之前也有说过,‘你不喜欢一直做别人的走狗,不愿意处处受人限制、受人命令,时时刻刻身不由己’。”
“那又如何?”莫洛站的很直。
“……我以前只以为前面是你的气话,可是现在想来,那才是你真正想说的,早在那时候,你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莫洛惨然一笑,并不否认。
“是,师兄,我骗了你,可我终究是不像你,我很早以前就没有任何的选择了。”
“师兄,我不能否认我的私心,但我也真的是劝你,该收起一些你的天真了。”
她对着贺知舟突然笑了笑,眼中的情谊并不似作假。
“若是你能够为了你的忠诚把我交上去将功补过,或许我还能够放心你一些呢。”
……
莫洛去见了贺知舟的事情虽然看似是神不知鬼不觉,可实际上,赵如徽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也没有想着要避开什么,简直就是大摇大摆地去了贺知舟那里,不过这一去,可是立刻就发现贺知舟的情绪不太对。
“怎么了,见到你的师妹反而不高兴了?”
赵如徽随手给他倒了杯子茶,坐在了他的对面,准备强行扮演知心哥哥。
赵如徽都坐在他面前了,贺知舟自然也不好再发呆,抿了抿唇,还是开口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赵如徽倒还真是小看了他们师兄妹之间的了解程度,没有想到他们光光凭借一次谈话就将事情说开到这种地步。赵如徽捏着杯子许久,他知道贺知舟并没有那么地脆弱,所以并没有做什么无用的劝慰,反而是看着贺知舟,终于将自己疑惑了许久的问题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