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贺未名虽然因为影门的特殊之处没有将他前任首席的身份大肆宣扬出去,但真正位高权重的结合着已经禁闭大门、遍布巡查暗卫的影门总部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至于那些百姓之中,也四处流传着上位高官通敌叛国,被英明神武的皇帝搜查揪出的消息。
大乾现在正值鼎盛,这里又是天子脚下,百姓们的日子过得都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乍一听见有人妄图搞事打乱他们平静生活,也都是义愤填膺,将这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至于这究竟有多少隐藏的精英暗卫穿着常服混在他们之中,就实在是难以估量。
自古以来,这片闹市街口便是行刑之地,每年都要有不知多少恶贼头断于此,久而久之,这片土地上的石板都已经带着擦拭不去的血液痕迹,那硕大的青石狮子更是宛若嗜血之狮,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看着经过这周边的众人,渗透着让人胆寒的气息,若是胆小一些做了亏心事的,只怕是都没有这个胆量独自一人经过。
“今儿这场面还真是大啊,别看这么多百姓,但稍微靠前一些的里面就守着不少的官兵。”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青年男人微微低头,他虽然看似只是随着人群所涌动,但实际上目光却一直盯着这四周布局。
周围声音嘈杂,周围倒是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究竟在说什么,他旁边比他年纪稍大些的男人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同样低声回复,“这旁边的高阁之上都已经安排了不少的□□手,莫说是官兵,四周只怕都是暗藏不知道多少暗卫呢。看皇帝这般行事,只怕是都已经做好了瓮中捉鳖的打算,就等着有人‘不轨’呢!”
“那咱们……”灰色短打的青年微有些迟疑。
“不要轻举妄动!这样子的状况,哪里是我们能够参与的!若是被发现了,即便是大人也保不了我们。”
他们两人低眉敛眸,都是不敢再做什么私密交谈,只混在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将自己装扮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就已经烈日高照,周围的百姓们指着那刑场中央的老首席指指点点,纷纷议论着些什么。
然而该说不愧是贺未名吗?他做了大半辈子的老首席,尽管此刻伤痕累累,即将被处斩,但此时此刻,他也依旧是那副平板无波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他有半点的害怕畏惧。
视死如归,或许说得就是他这样的人了吧?
然而他能够做到死亡面前面不改色,却不知底下看着他这幅模样的人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之前暗轩铭在审问无果离开之后,就做好了和老首席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决定,然而他走的是干脆利落,可是在这之后的日子里面,也终日夜不能寐。
所以,他最后也还是来了,像一个傻子一样,直愣愣地待在这里、又直愣愣地看着偌大广场中间跪着的那人。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出现,可到了他这里,怎么反翻了过来了呢?
暗轩铭整个人都了愣愣的。他突然想到了十几年前,他和贺未名还没有成为影门暗部首席首领的时候。
其实那时候,影门暗门之间虽然也各有分职,但两个部门之间的界限其实是并没有这么开的,那时候他便常常和贺未名一起带队执行任务。
他擅长刺杀,贺未名为了配合他则更偏向于正面出招吸引敌人的注意,他们两人配合地最是天衣无缝。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渐渐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总是在可靠善后的人的身上,而甚至常常回想着,贺未名若是暗部的人,那又该有多好?
只是可惜,或许老天爷并不喜欢他这样刻板冷硬的人。
师傅给他最后的出师任务很难,他在外一人咬牙花了足足四五个月才完成了任务。
尽管伤痕累累、尽管满身疲惫,但暗轩铭还是带着及其兴奋的情绪回了京,他没有回去向师傅证明自己的优秀,没有选择好好睡上一个安心的觉,就直接火急火燎地去找了贺未名。比起名誉,他更希望能够让贺未名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贺未名却已经佩上了属于影门首席的腰牌,而他就带着那样一副平板无波的讨厌表情,静静地看着整个眸子都亮晶晶的暗轩铭……
当时他们说了什么暗轩铭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依稀记着那天的月光是前所未有的暗淡,贺未名似乎也被这冷清月光所感染。
——他们最后,终究是不欢而散。
暗轩铭自然是骄傲之人,他难得的激动欣喜全被贺未名的一盆冷水给浇地浑然不剩,只剩下了满腔的难堪。
从那以后,贺未名便对他异常疏远,好像他们以前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只是他一人的幻梦。几次收到贺未名无声拒绝,无故收到如此冷遇,他自然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几次刻意针锋相对。
先皇疑心病重,又是善于猜忌讲究制衡之人,虽然表面对他们这番模样几次调节,但内里怕是还颇为满意。
外面都盛传他们互相对峙,恨不得抓到彼此把柄抓让对方落马,可只有暗轩铭自己知道,看着那平板无波的人的背影之中,究竟带了多少注视和追寻。
杀人不过是头点地,暗轩铭游神思虑之间,人群骤然爆发出了一阵哄响纷议,暗轩铭下意识抬眸,却只见到那空中四溢血迹,和无力倒下人的身体。
这样的场景暗轩铭实在是看过太多太多次,有他亲自动手的,有他看属下动手的,如今在这刑场看了一场所谓斩首之后,才颇觉其中无趣。
——原来不管是什么人,死的时候都不过是一样的,甚至,连血液洒渐的弧度都是相差无几。
人已经死了,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留在这里的东西了。暗轩铭默然转身,脸上的神情比石头还冷,牙关绷地比青铜还硬,再也没有看那纷乱场景一眼,只冷然回头离去。
他木着脸直直向前,却竟然在不经意间撞上了一个屠夫。
“干什么的,赶着去投胎啊!”那屠夫不知自己遇见了杀神,还凶神恶煞地低吼了一句。
堂堂前任暗部首领被这么一个屠夫一撞,一时之间脚步竟然还有些踉跄,他往旁边一避,头也有些偏向了右下方。
明明那屠夫不可能真的对他有什么伤害,然而那一瞬间,却也仿佛是被打破了什么禁制一样,狼狈的神色瞬间汹涌。
周边百姓的纷纷议论还在继续,那一字一句简直就像是直钻进了暗轩铭的耳朵。什么“叛徒”、“该死”、“死有余辜”……无非是一些千篇一律的词,却让暗轩铭彻底地丢盔卸甲,头一次不战而败。
他顾不上什么形象,把那还在大声嚷嚷的屠夫反手推开,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充血的眼睛简直就像是走投无路、失去了一切的困兽!
“滚!”
暗轩铭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的这个词。
实在是他的样子太过于恐怖、杀气太过于骇人,周边的人都被他骇地连连退后,旁边隐藏着踪迹监察的暗卫也发现了这里小小的s_ao动,下意识转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家的老首席,惊愕地连下巴都要合不起来,刚想要走过去问问情况,就见自家老首席几乎是夺路而逃。
空气之中充满了柴油的味道,火把不过刚刚遇上燃物,就瞬间四起,难闻的焦臭味随着微风在空气之中弥漫。
那火舌舞动的场景就在背后,而这一次,暗轩铭是真地连头都没有回。
或许是人都聚集在了那一片闹市,周围街道之上的人数竟然都比寻常少上了许多,暗轩铭一路神色微恍。但或许受伤的野兽归家是本能吧,他竟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现在的住所。
这一出住宅虽并不偏僻,但周边就靠着闹市,寻常的时候十分吵闹,并不是一个好的住处,按理来说以暗轩铭的身份自然有大片大片好条件的屋子供他挑选,但他还是近乎执拗地选择了这里。
——这里是贺未名第一次拒绝他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他的地方,
胸口之中郁结的一口鲜血终究还是在他连连的咳嗽之中接连溢出,暗轩铭有些气喘地靠上了墙壁,伸手要去推门,然而在他的手触及到那门把手之前,门竟然就已经被从里面直直打开。
暗轩铭这幅难得狼狈受伤、低落恍然的神色,便霎时入了门内某个没有准备的人的眼。
一瞬之间,他们一人捂唇愕然站在门外,一人诧异抬眸看向前处,整个世界好像都刹那凝固了起来。
暗轩铭大概是真的愣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身在梦境。
还是原本就在里面准备着说辞等待的某人率先回过了神,猜出了八成暗轩铭如今狼狈模样的原因,
“陛下……让我来找你,说是之后,我便由你监管。”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到底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抹去暗轩铭嘴角溢出血迹,这才声音干涩地开口。
“轩铭…这些年……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ps:还有俩小时,生死时速!!!我努力!
第62章 【三更】
“老首席”被处决的场面,贺知舟自然是没有去的,毕竟皇帝根本不会让一个“前朝余孽”出宫去缅怀一个叛徒。
虽然赵如徽自信贴身时候自己的宫人里面不会有吃里扒外的家伙,但是这宫中到底还是人多口杂,若真的有这么一个洒水的太监或是侍茶的宫女被蛊惑收买也并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这种可能反而是大些的比较好,这样才能够把宫里的“消息”传递出去成为又一个迷惑信息不是?
所以在这么一个特殊时期,他们又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出戏。
——贺知舟跪了近两个时辰,只为求能够将贺未名的骨灰收敛,让他不至于受万人踩踏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