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时光一点一点过去,人也终究一点一点地变了。
暗轩铭依旧是那个暗轩铭,贺未名却有太多太多的心事了。
暗轩铭为人沉静,他话不多,虽然有时候会怼人,但却是很合适的倾听者,贺未名一直喜欢和他扯一些有的没的。
可是这一次的秘密实在是太重了,贺未名犹豫、茫然,在“背叛”和“背叛”之间游移不定。他看着暗轩铭信任的眼神,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好在,暗轩铭的师傅将他派了出去,而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贺未名早已经前路尽毁——他成了一个游走在黑暗之中,永远无法触及到光明,永远无法企及到希望的人。
那一天好像是一个雪夜,月光前所未有的暗淡,周围的空气很冷,冻得贺未名这个内力高强的高手都彻骨体寒。
可是很奇怪,暗轩铭明明受了伤,明明那么虚弱那么疲惫,但他的眼睛却格外的亮,好像那里暗藏着火焰。
那火焰太旺,烧地贺未名都不敢触及。
“贺未名!”他头一次没有掩饰他脸上的那份喜悦,“我完成师父交给我的出师任务了。”
暗轩铭刚说完话,就敏锐地看见了贺未名腰间系着的玄色腰牌——那是首席的凭证,暗轩铭在自己的师傅那里也见过一模一样的。
“你成为影门的首席了?”暗轩铭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高兴,为贺未名而高兴,连嘴角的弧度都更加上翘了几分,欣喜地想要走上去和贺未名一起分享这两个好消息。
可贺未名退后了一步。
他拒绝了暗轩铭的靠近。
从始至终,贺未名都是那一副平板无波的讨厌表情,他静静地看着暗轩铭,直到暗轩铭的面色微僵,再也不能够自欺欺人。
昙花谢了,这出独角戏豪无征兆地提前落幕。
暗轩铭的眼中染上了些许的茫然,他看着贺未名的目光里面头一次带上了迟疑。
“贺未名?”他叫。
“你应该叫我一声贺首席。”贺未名笑了,这话高傲之中又带着些玩味,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的谈话,打着官腔、又带着满满的敷衍。“不过也算了,毕竟或许不久以后再见面,我也应该尊称你一声暗首领了。”
暗轩铭收回了所有的笑,他定定地看了贺未名一会儿,突然低低开口,“贺未名,我现在不想开玩笑。”
“玩笑……”贺未名轻轻呢喃,他的手随意玩弄着腰间玄色佩件的流苏,而后对着暗轩铭风轻云淡地一笑。
“不要开玩笑的是你才对,暗轩铭,你既然已经回了京中,不赶紧去向你的师傅复命,在这里不依不饶地缠着本首席做什么。”
“缠”。
这真是个不怎么好听的词语,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词语形容暗轩铭。
贺未名那疏离又不耐烦的态度就好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暗轩铭的脸上,把他的脸打地一片火|辣。
暗轩铭是多么骄傲的人,他难得的激动欣喜全被贺未名的一盆冷水给浇地浑然不剩,只剩下了满腔的难堪。
可他依旧没有走,他死死盯着贺未名,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一样。
你在坚持什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于是贺未名连那敷衍的笑都收了回去。
“暗轩铭,滚吧,还非要让我下逐客令不成?”
昔日那些并肩作战,默契配合的日子彻底成了幻梦,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暗轩铭自然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几次下来,也刻意和贺未名针锋相对。
先皇疑心病重,又是善于猜忌讲究制衡之人,他们这般,到反而y-in差阳错和了先皇的心意。
可是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贺未名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行尸走r_ou_,在不同人之间游走,却不能够流露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意。
后来,贺未名把贺知舟给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细心地教导贺知舟武艺、学识、防身的手段、乃至是杀人的手段。
亲力亲为、事事费心。
他将贺知舟作为了人生道路上的另一种救赎。
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很懂事,对着别人沉默疏离一本正经,只有面对那几个被自己划入圈子的人,才有幸能够见到他那鲜活的小脾气。
贺未名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似生人勿进,却实则变扭非凡的暗轩铭,就突然笑了。
当时恰逢暗部和影门的比试,他把小小的贺知舟叫了进来,看似漫不经心,却实则恶劣非常。
“暗部的那些家伙都和他们首领一样,讲究稳妥,最擅长隐藏在暗处玩一击必杀的手段。
虽然擂台上没法子玩这套,但有些习惯却改不了,尤其是这些没学到家的小萝卜头,遇到了事儿就更会兵荒马乱。
你年纪尚小,硬拼不太有利,更要学会用脑子,抓取敌人的漏洞。
所以,我的建议是,在他们发取攻击的下一个瞬间,攻其不意!”
贺未名食指敲着桌子,把暗部的一些动手习惯都讲给了下面正襟危坐的小贺知舟,话讲完了,看着贺知舟这幅严肃样子还有些好笑。
“不用太大压力,你年纪小,输了师傅不怪你,不过要是赢了师傅也有奖励。”
贺知舟向来聪慧,后来的事情自然也不必多说。
暗轩铭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手下一群cao练了好几年的,竟然还能够输给比他们小两三岁的,当真是颜面无光。
不过暗轩铭是什么人,两三句言不由衷的客道话以后,就已经再次发难,“这确实是个好苗子。只不过,影门之中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这么肯定的选了个年纪尚小的,作为你的接班人?”
暗轩铭在位多年,他的气势自然不是盖的,贺知舟受他的气势影响,小脸都微微发白,但还是倔强地看着暗轩铭不肯给自家师傅丢脸。
贺未名心间自然宽慰,他伸手把贺知舟护进自己的怀里,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回答地漫不经心。
“既然找到了好苗子就应该好好培养,不然万一像暗首领一样……”他顿了顿,在暗轩铭的注视下笑得古怪,“万一像暗首领一样全给养废了,岂不是太过于可惜?”
“你!”
暗轩铭手里的杯子都被他捏裂了,他狠瞪了贺未名好几秒。而贺未名不痛不痒,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可恶模样。
“很好。贺首席教训的是,不过……”暗轩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别有一天落我手里。”
暗轩铭的直觉永远都是那么的恐怖,在贺未名对贺知舟的态度上,他大概已经是察觉到了不同,只是无处下手而已。
贺未名的思绪一闪而过,而后对着暗轩铭淡定一笑,“多谢暗首领的提醒了。”
暗轩铭不再管他,而是冷眼看向旁边战战兢兢站着的一帮子小兔崽子,冷声呵斥。
“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全都给我训练加倍!”
暗轩铭青着脸带着他手下的人走了。
“师傅,暗首领为什么这么和您过不去?”
贺未名看了一眼他聪明的小徒弟,淡淡笑笑,“或许因为我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吧。”
他回答的很认真,不过他的徒弟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贺未名又笑,“好吧,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坏脾气的人。”
脾气坏到,明明就是关心,却偏偏要把话说得像是威胁。
其实大概就连暗轩铭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天随口的一句狠话竟然真的会在十几年以后成真——他和贺未名争锋相对斗了那么多年,贺未名终究还是犯在了他的手上。
那几天的经历就好像是一场噩梦,不,或者说,自从他当上暗部首领之后的几年都好像是一场寂寞又无望的噩梦。
那场噩梦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以至于暗轩铭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的晃神——那一切,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轩铭??”原本正在外面和他徒弟讲话的贺未名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还在发呆,顿感无奈,“再发什么呆,菜都糊了。”
暗轩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锅里的菜,“倒了吧,我再做一盘。”
“哪儿那么多讲究,累了?你先去坐一会儿好了。”贺未名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把人推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面让他好好坐着,然后手脚麻利地把锅子里面的青菜给盛了起来。
虽然他不会做菜,但是盛个菜还是可以的嘛。
旁边的锅子里还有热着的j-i汤,不是很丰盛,甚至有些简陋,但勉强对付一顿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也都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没有那么讲究。
贺知舟稍稍陪着两个前辈用了饭,之后又陪着他们聊了两句才告辞。
看得出来弟子的来访让贺未名挺高兴的,他捏了捏暗轩铭的屁|股,引来了暗轩铭一个冷厉对视,这才笑着放手,“偶尔和小辈一起吃顿饭也不错,你下次也可以叫暗一那个小家伙一起来。”
“暗一?”暗轩铭一个冷笑,“让他和我呆两天能愁哭他。”
“还不是你这个师傅太冷厉了一点?”贺未名摇头轻笑,“你总是一副嫌弃厌烦的样子,能不把人吓着?总是口是心非的,明明还让知舟把新准备的弓丨弩暗器给他。”
“哼。”暗轩铭轻哼一声,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