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曦,听说后日即是乡试放榜之日。”安文江用帕子拭去指尖沾上的糕点碎屑,端起茶水饮用。“是啊,到时我需回砀山一趟。”温曦思及中榜之后族里定有庆宴,自己不得不参加,只是又该如何才能来宜州?来宜州后又该宿在何处?安大哥的府邸到底不是久居之处,温曦有些苦恼。李玄昭看向温曦静默不语。
三人在棠亭聊了一会,安文江便去处理自己的杂务。李玄昭和温曦依旧坐在棠亭,一人执一本书端看起来。春日的午后阳光总带着些懒洋洋的意味,风舞梨棠,令人陶醉的清香袭面而来,温曦看着一旁沉静看书的李玄昭,微长细密的睫毛,低垂的眼眸,如此这般岁月静好。多年后,温曦每每思及在宜州这三年时光,总是怀念万分。
那时的他们,曾共饮一壶茶,闲看庭前花看花落;曾同处一座亭,静看天外云卷云舒。无需言语,但彼此间的默契却浑然天成。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堂前宫后的人心叵测,诸多的误会矛盾,温曦都不知道是该怪他太过笃信企图凭一己之力解决诸事,还是怪自己被他所制造的平和迷了眼,看不到他怀抱之外的波涛暗涌、世事艰难。
晚膳时分安文江过来,三人用过晚膳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歇息,这一日便这般过去。清晨时分温曦醒来时,安府管家道安文江已和殿下出门,温曦可在府内随意。温曦知道他们定有许多事情要忙,便不再细问。用过早膳后,谢绝管家增派侍仆的提议,在管家指引下带着自己的侍仆去寻宜州的书斋。
往日来宜州总是匆匆,如今有这闲时温曦便慢慢闲逛,过了安阳桥便是十字街,十字街乃宜州的商贸中心,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书斋设在十字街尾拐角处,在闹市中取一清静之所,书斋掌柜是个有大智慧之人。温曦在里面选购了几本书籍后离去,这书斋两层楼皆置满书籍,并未如砀山品墨轩那般有可用来阅读的茶室。方才来时发现离书斋不远处有一茶室,倒是可以去那里找个位置作消遣。
茶室名曰“逸茗居”,方进门即被淡淡的茶香萦绕,悠然的琴声款款入耳,不同于酒馆的喧嚣,这逸茗居独有一派宁静。温曦找小二在大堂要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点了壶六安瓜片,边品茶边阅读方才新购置的书籍。
☆、第二十章
逸茗居大堂处用镂空雕花隔板隔开每一桌室,形成一个个半开放半私密的空间。温曦落座的右侧是另一桌室,温曦落座半盏茶的功夫隔壁便传小二招呼的声音,似乎有两人入座,温曦并未留意,仍专心看书。待小二将那两人点的茶水、糕点端上离去后,两人便开始谈话。饮茶水的间隙温曦似乎听到那两人谈及李玄昭,纵是于礼不合,温曦也忍不住宁神细听。
只听一男子道:“听说,大皇子正在我们宜州。”“当真?换了几届太守,现如今倒是派了个皇子过来,看来我们的水患治理有望了。”另一人兴奋道。“方束发的小娃娃能做什么?他这是被皇上贬罚至宜州的。”“为何贬罚?”“听说是因为毒害静怡公主。”“静怡公主?那可是谢惠妃之女。如今谢惠妃这般得宠,得罪她的下场都不好过。”“可不是呢。宁远道可曾听说。”“可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正是。前几日在都城满门抄斩,包括侍仆在内三十八口人无一幸免,听说斩首的鲜血都染红刑场,那腥气让周围的住户三日不想食r_ou_味。”
“监察御史,那可是个司督察监理的官职。宁远道知法犯法了?”“淌入这官场中哪有不s-hi脚的道理,只是我听说,宁远道这次似乎是因为得罪了谢太师。”“谢太师也敢得罪,那可是谢惠妃之父,安尚书被削权后就开始由他把持朝政了,现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这些不过道听途说,真假与否尚待查证,不过想来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是不会知道当权者内在的真实的。”“这些事情你只当闲话来说,我也只当消遣一乐,还是莫要肆加宣扬的好。”“这个自然。”两人一笑,便开始转入另一话头。
温曦在一旁听及这两人的这番话,尽管真假仍需商榷,但多少还是入了心。李玄昭是否毒害静怡公主不得而知,但他在都城中的艰难局势却是坊间有闻,现如今更是被贬至宜州,尽管名曰治水,怕是皇帝对他生了离异之心,静怡公主之事倒是个好借口。想到满腹经纶惊才艳艳的当朝大皇子要遭受这般非议、这般苦楚,温曦心生许多不平,心疼那个孤独倔强的少年本该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却因母家失势、父皇离心身陷囹圄。
初见李玄昭,尽管同是年岁相近的少年,李玄昭身上有着让人心折的气质,那是种能让人甘心臣服的威示,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太守府怀渊亭的偶遇让温曦对少年少了份距离多了份亲近之意,本以为那场相遇该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不料砀水河一遇有了相交的可能。温府月下交谈让温曦对少年有更深入的了解,那掩藏在坚强外衣之下的脆弱,不曾在人前表露的对母后深切的思念,每每思及总让温曦想倾尽所有只为让这骄傲孤独的少年能真心展颜一笑。
多日相处下来温曦能感受到李玄昭对他的温柔亲近,那是对他人少有的,即便是安文江、林峰等人。母亲当初的叮嘱仍历历在目,但温曦贪恋李玄昭对他特有的温情,那是他不曾从温阑、温翰身上体会到的,父亲的关爱、兄长的关怀。李玄昭寡言,但对他的关怀却细微透致,温曦感念他的珍重,明知自己力微,却也总想寻到能回报李玄昭的时机。
尽管李玄昭从未跟他说与都城之事,但温曦明白他并非池中之物,待他羽翼丰满之时便是他返都之日,届时,他将夺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那时的自己,能否为他出一份力,是否依旧在他身边?温曦不敢想,也不想想,他只想尽可能地充实自己,期盼在李玄昭需要他时能为他尽绵薄之力。
温曦考功名,最初的目的是为给母亲争一份荣耀,巩固母亲在温家的地位,不让西厢的人肆意欺辱。现如今多了一份心思,李玄昭便是这份心思的根源。
思及这温曦将心思放回书籍中,不知不觉间黄昏已至。午时便派侍仆回安府告知自己不回府用膳,同时侍仆还带回李玄昭、安文江等人并未回府的消息,想来那两人不是在重点河段处就是在校练场。温曦将书籍收拾好,付清茶费后离开逸茗居。此刻的十字街似乎比先前安静不少,许多临时流动的摊子早已收摊,固定商铺有些已关门有些仍旧开门营业,但商铺里的伙计比先时多了份懒散,少了份积极活跃。
温曦和侍仆沿着今晨的路线往返,方至安府门前,堪堪与刚回来的李玄昭和安文江相遇。李玄昭驾着步景,安文江骑着绝影,驭马飞奔间如翩翩少年郎,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眺目。“驭~~~~~”两人行至安府门前,拉紧缰绳制止骏马继续往前的步伐,待马停稳后飞身下马,动作肆意流淌,洒脱不羁。
“殿下,安大哥。”温曦笑着朝两人打招呼。“刚回来?听管家说你午时并未回府。”安文江将缰绳递与侍仆,拍拍绝影的脑袋安抚。“是,今日在书斋购置了几本书籍,便寻了个茶馆阅览。”温曦对上李玄昭的视线,那里依旧如一汪深潭般沉静,视线再往下时,却发现李玄昭右手缠着白带,温曦一惊,赶忙上前道:“殿下,您的手怎么了?”
“今日在重点河段监督工程时不慎被石块划到,并无大碍。”李玄昭沉声说道。“石块?”是怎样的石块才能将手划伤?伤处被白带缠绑着,并无血透出,温曦无法判断伤口是否严重,尽管李玄昭说无大碍,温曦还是想确认一下:“殿下,今晚能由我为您换药吗?我这里有些效用很好的外伤药。”温曦直视李玄昭的眼里透着恳求和丝丝心疼。李玄昭喉头微动,正待出言就被安文江抢先了话头:“殿下这伤并未伤到筋骨,不过普通的皮外伤,包扎前已敷了金疮药,现在也该结痂了,你莫担心啊。”
☆、第二十一章
说完,悄悄观察李玄昭的神色,见其并未不满,想来自己该是做对了。其实这并非什么石块划出的伤口,而是与刺客交锋时被剑划伤。如此平整的伤口自是不能圆先前的谎,就只能拒绝温曦换药的请求,没有伤及筋骨是真,但伤口有些深,若是力道再大些就危险了。
说来这还是李玄昭到达宜州后第一次遇到刺客,无需多想,定是二皇子李玄理那一拨人派来的。当时他们正前往重点河段,路过那片竹林时七名黑衣刺客从天而降,从身手看应该是在江湖花重金买来的杀手,出手招招致命。李玄昭那隐在暗处的两名护卫立马现身,边打斗边伺机发信号。
安文江自从李玄昭来宜州后,也暗中招募护卫队,平日作普通护院装扮,当安文江外出时则一部分留守安府一部分跟随在后,如今正派上用场。此刻加上安文江的五名护卫,李玄昭一方总计九名,双方互相缠斗。李玄昭自幼习防护术,擅使剑,剑式流转间重伤一名刺客。他的那两名护卫归属于影卫队,这影卫队是李玄昭暗自培养的人马,总计十三人,主要作探察消息、人身护卫之用,皆武艺超群。
相较之下,安文江这边稍处于劣势,他招募的护卫不敌高强的敌人,频频落在下风,有两名护卫受伤。李玄昭一个利落的招式,刺中与他缠斗的刺客的胸口,快速拔剑去支援安文江等人。打斗间,安文江听到竹叶“沙沙”的响声,闻声望去,是李玄昭的影卫队,安文江大喜,分神间被一名刺客钻了漏洞,剑直击安文江要害欲取其x_ing命,千钧一发之际李玄昭从右侧格挡那名刺客的剑,右手却不慎被划伤。
安文江反应过来,立即将李玄昭护至身后,格挡那名刺客卷土重来的招式。影卫队飞身到李玄昭和安文江身旁,呈半弧状将两人护住,并迅速加入战斗中。不出片刻便将所有刺客制服,正待留一活口查明幕后之人时,尚存的刺客趁其不备咬破口内的□□身亡。“属下救驾来迟,求殿下责罚。”确认并无活口后影卫队队长曜日带领所有影卫队队员下跪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