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日身体可好?”温曦踏入杜氏院门,瞧见杜氏正持一把剪子在廊上修建雪松,杜鹃侍在一旁。紫砂陶盆里的雪松主干耸立挺直,侧枝平展,自然向上宛如崖上傲雪,姿态朴实美观,枝叶婆娑,别有韵味。闻及温曦的到来,杜氏放下手中剪子微笑看着拾阶而上的温曦,“近日天渐暖,身子舒坦许多。”
温曦踏上长廊,扶着杜氏入了厢房。杜鹃给温曦奉茶后随侍一旁,温曦仔细观杜氏的面容神色,瞧着确是比冬日时红润精神不少,“母亲可开始服用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药?”“昨日开始服用了,这药剂服用后嗓子清润许多。”杜氏微笑道。温曦放心点头,又叮嘱道:“您可记着要按时服用,缺了短了我再给您取来。”杜氏微微颔首,杜鹃一旁出言道:“少爷请放心,杜鹃定会每日按时煎好给夫人服用的。”温曦朝杜鹃点头微笑:“如此便有劳你了。”
杜氏看着面前带着喜色的温曦,微笑道:“杜鹃道方才报喜官差来府里,报你乡试榜上第三?”温曦有些羞赧道:“今晨从宜州回来,先去衙门看榜,确是中了榜。”“恭喜少爷,少爷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杜鹃恭贺道。温曦微笑看向杜氏,只见杜氏亦是一脸喜色:“不枉我曦儿日日苦读。”
“方才堂里都谈了些什么?”杜氏问道。“报喜官差离去后父亲说了些族内宴席和祭祀的事宜。”温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润喉道。“据说今年族里除却你和温翰,另有两名族人中了榜,确是族中大喜事,该好好拜祭一番。”杜氏执帕子轻拭温曦鬓角,那里沾了些柳絮。温曦摸摸鬓角憨憨一笑。
拭净后,杜氏收起帕子,状似不经意道:“怎的在宜州待了许多时日?这些时*你宿在何处?”温曦闻言心下一惊,知终会遭此一问,暗下思忖一番,终是不愿扯谎于杜氏,缓缓措辞道:“孩儿这几日都宿在安大哥府上,同大皇子殿下一起。”
杜氏惊诧看向温曦,痛心道:“娘亲不是曾叮嘱过你莫与他们相交,你怎的不将娘亲的话放在心上?” 温曦错过杜氏的视线,落在手边的茶盏上忐忑道:“孩儿时刻将娘亲的叮嘱置在心头,只是孩儿与殿下和安大哥之间的相交因心x_ing相投而起,并未有何逾距之举。”
“娘亲从未要求你在仕途上有何作为,若是你厌倦考科举,亦可寻一处清静淳朴的乡间做一名寻常夫子,娶个贤惠妻子,生几个孩儿,一生平安喜乐。可如今你却与大皇子等人相交,你让娘亲如何安心?”杜氏蹙眉看着温曦,自己孩子的x_ing子自己最了解,温曦x_ing至纯,不喜与人相争,那官场的弯弯道道稍不留神就会败官丧命其中,是万万不适合他的!
闻及杜氏的言词,温曦低头默言。母亲对他今后生活的描述何尝是不他心中所想,只是自己一生平和顺遂了,可母亲呢?没有母家扶持、失了丈夫欢心的母亲又该如何在温府自处?思及此,温曦抬头看向杜氏道:“母亲,孩儿要参加秋后的会试,若是有幸过了会试,还要参加殿试。孩儿并非执着于功名,可只有功名才能护住母亲。”
杜氏看着温曦眼里的坚定,叹气道:“到底是娘亲拖累了你。你外祖父早逝,又没有母家妻舅扶持,处境实在是比他人艰苦些。”温曦见杜氏眉头稍缓,继续道:“与殿下和安大哥的相交实在孩儿意料之外,孩儿亦并非存着从中谋利的心思。孩儿自幼习读圣贤书,并未有能交心的好友。与殿下和安大哥的相识相交是孩儿所不愿割舍的,娘亲莫担心孩儿有逾距之举,孩儿会把握好相处的尺度。况且他们忙于治理水患,除了到宜州当日孩儿跟随探察红水河外,其余几日孩儿都是独自流连书斋。”
杜氏闻及静默,心下一叹:“娘亲自是信任你,只是你与大皇子和安文江的相识相交切勿道与你父亲和温翰他们,莫让有心人钻空子,徒惹许多是非。”温曦闻言放下心来,想来得到母亲的谅解今后便不会过多阻碍,而自己亦无需有过多顾虑。“母亲请放心,孩儿会多加顾忌自己的言行。”
杜氏点点头,思及温曦今后的学业又出言道:“现如今距离会试尚有一段时日,在何处学业你可有考虑?”温曦小心翼翼观杜氏的神色道:“孩儿想去宜州书院继续学业。”杜氏看着温曦叹气道:“宜州书院确是上选,只是听闻这书院素来苛刻,每年只招收三十名学生,除却乡试成绩,还要有人作保引荐,他们的名帖实在难得。如今你的乡试成绩自是无碍,可若想得到他们的名帖,恐怕仍需求你父亲出面。”
温曦心下斟酌一番,从怀中取出李玄昭给的名帖道:“娘亲莫担忧,宜州书院的名帖孩儿已有。”接过温曦递过来的名帖,杜氏惊诧道:“你这是从何处得来?”“安大哥昨日便知晓乡试结果,特此给我寻来的。”知晓杜氏的顾虑,温曦到底不敢提及李玄昭。杜氏摩挲名帖上的烫金字迹叹气道:“也罢,如此就不必cao心你的入学事宜了。”温曦点头,将杜氏归还的名帖收放好,在杜氏这用过午膳后离去。
往后连续几日皆是各种名目的宴席,谢师宴、族内宴席、家族祭祀、温府家宴,温曦无奈奔忙,往来于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称赞恭维中,如此奔忙了七日有余后终于沉寂,温曦松口气的同时去宜州书院继续学业的事宜亦该提上日程。
☆、第二十四章
这日早膳,杜氏少有的在堂前与温曦他们一起用膳。她坐在温曦身旁,面前摆着她院落小厨房自制的清淡菜式。用完早膳吩咐侍仆将其撤下后,温阑坐在堂前右座,杜氏坐在左座,温曦坐在杜氏一侧的侧座,谢氏和温翰坐在温阑一侧的侧座。
众人皆入座后,温阑开口道:“难得我们一家人齐聚,如今来共同商讨一下翰儿、曦儿的学业问题。”温阑饮了口茶水继续道:“昨日与族长商讨了书院的事宜,宜州书院是我们宜州最好的书院,自是不二选择。可宜州书院素来看重乡试成绩,榜上前十的方能做入门踏板,除此之外仍需有引荐的名帖,着实让人头疼。”
谢氏闻言有些忧心地看着温阑,翰儿乡试排名十一,几日来这一名之差始终困扰着她,她手头上自是有些私房,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门路识得宜州书院的主事,即使有钱也无法寻来名帖。温阑一直以来就偏宠温翰,这几日亦在为宜州书院入学事宜奔忙,她晓得现今温阑手头已经有一份名帖,尽管直觉温阑把名帖给温翰的可能x_ing更大些,又担心杜氏从中作梗。从方才看见杜氏一同入席那刻起谢氏便一直悬着心,不时隐晦地注视着杜氏的举止。
杜氏冷眼看谢氏一人焦虑,须臾开口道:“老爷不必忧心曦儿入学宜州书院的事,我已为曦儿寻来一份名帖,择日即可前往入学。”谢氏等人闻言皆惊诧,温阑静默片刻正眼看向左侧的杜氏出言道:“如此甚好,既是如此我就不必担忧曦儿了。昨日托人寻来一份名贴,既然曦儿已有,那这份就给翰儿。”
杜氏心下哂笑,冷然道:“好。”谢氏因温翰有名帖入学心中欢喜,可思及杜氏竟有方式途径为温曦寻来名帖,心下又愤愤然,一直以来因门第出身而生的妒意泛起,不自觉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姐姐好生厉害,竟寻来了名帖。若是妹妹没有记错,曦儿可是没有那些个侄儿舅舅的。”
温曦闻言正要出言驳斥,便听杜氏应答道:“不及妹妹侄舅多,可若是想寻些能办事的亦是寻得到。”谢氏闻言一阵羞恼,本想引着众人疑心杜氏寻名帖的法子,却被杜氏倒打一耙,被明着讽刺自己娘家人时常为着些蝇头小事央自己求上温阑,又是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当年因她一句话,自己便无名无分地住进西厢,这些年来一直是温氏族里的笑柄。生了温翰后,期盼着温翰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一雪自己多年来的耻辱,却不料此次乡试名次竟落在温曦后头,实在是让人愤恨!
“好了!如今翰儿和曦儿皆有入学的名帖,正是皆大欢喜的事,何必为了些小事伤和气!既然这事已经解决,那我去衙门,你们也散了吧。”当年杜氏母家在宜州的显赫温阑印象至深,并未质疑杜氏获取名帖的可能。当年的他,一面在仕途上依赖杜氏母家的资金支持,一面嫉恨杜氏母家,这矛盾的心态渐渐磨灭了他对杜氏的那点情感,会选择谢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谢氏的出身能让他从中寻到些慰藉。言罢,温阑放下茶盏起身离去,温曦亦扶着杜氏回了杜氏的院落。
院落亭里,杜氏询问温曦:“宜州书院何时入学?”“约莫月底。”温曦回道。“并未剩多少时日,你抓紧些时日处理在砀山的事务,收拾好自己的用品。”温曦点头,思忖一番道:“母亲,往后孩儿不在砀山的时日,您照顾好自己,莫与西厢有过多纠葛。待孩儿有能力在外建府时,寻个由头接您过去,远离这些是非。”
杜氏闻言一笑:“你当娘亲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方才不过是谢氏主动挑事,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与他们计较。”温曦点头,他自是知晓其中关键,只不过实在忧心杜氏在温府的处境。他这一去宜州入学,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出发前往都里参加会试,无论会试是否能过,最早也要年前方能回来。自自己出生到今,尚未与母亲分隔过这般长久,自己不在砀山的这些时日,杜氏的境况委实让人担忧。
杜氏看着温曦蹙起的眉头,伸手轻抚:“莫担忧你娘亲,你独自一人在外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莫受了委屈。”温曦细细感受额头处传来的温暖,轻声道:“曦儿会每隔五日给娘亲寄一封家书,娘亲回信时莫要嫌繁琐,多叙述些,若是发生了何事,千万莫要欺瞒曦儿。”“好。”杜氏微笑道。
此去经年,今日额上那抹来自母亲指尖的温暖始终是温曦梦中追寻的白月光,每每思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诗词时,胸腔的酸涩总会充盈眼眶。从未想过蓦然回首间,母亲竟埋葬在荒凉的黄土之下,而作为儿子的自己竟然连看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来不及。世间种种,果然最怕不过“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