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来的倒是有些意思。”安文江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看向李玄昭缓缓道。李玄昭不语,他约莫能猜测处温翰和温阑的心思,实际上这亦是诸多宜州权贵的心思,若是讨了本朝皇子的心思,总能从中获些利益,即便今后江山易主,大皇子败落二皇子上位,这天高地远的新帝亦不会多加计较。人心、权益平衡这些皇室课程他总是学的极好。
今日温翰这般作为,无论是温阑的示意还是他自己的心思,只要并未有伤害温曦的举措,他不会过多干涉,妻妾之争、嫡庶之隙自古便是高门大户内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温曦不曾表示过,他亦晓得温曦内心对温阑的敬重,只要温阑和温翰两人安守本分,他不愿毁了温阑在温曦心中父亲的形象。安文江并不在意李玄昭的沉默,他明晓李玄昭对于温曦的事内心自有一份计较。饮了一口茶水后,他转了话头和李玄昭商议河道治理事宜,半刻钟后两人回了各自的院落歇息。
马车内温曦和温翰两人皆静默。出了城门,温翰看向一旁的温曦出言道:“你倒是把父亲和我欺瞒的利害,若是我今日并未出现在安府门前,你可是打算宿在安府了?仔细想来,上次你随新丁到宜州耽搁的那些时日想必亦是宿在安府吧。”温曦撩开车帘看向车窗外的天空,繁星密布,想来明日亦如今日这般晴朗,很是利于工程的建设,期盼分水口能在汛期前开好,今年宜州百姓便能少受些损害。
“平日倒是摆出一副高洁的姿态,却不知私下这般谄媚的姿态。”见温曦并不理会自己方才的问话,温翰心下恼怒禁不住恶语相向。温翰如何评价自己温曦不在意,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他知晓自己与李玄昭和安文江的相熟定会招来许多恶意非议,只是他无法接受温翰将他和李玄昭之间的关系说的这般虚浮。“那你今日这般作态又是如何?你昨日如何知晓我今日的行程?我又何时与你相约去安府?这般满嘴谎言!”
“你!”温翰怒目而视,他晓得自己今日冲动了,不该知晓温曦来安府后又候在安府和李玄昭等人碰面,没得把自己的行踪暴露,若是这些人往深处想,恐会猜测出父亲和自己的心思,若是被父亲知晓今日自己所为,想来少不了一顿责骂。思及此,温翰强压下心中的怒意,不愿再刺激温曦以免他在温阑面前告自己一状,毕竟现如今他在温阑面前的用处比自己大许多。
温翰想起身离去,掀起车帘看见车外一片漆黑寂籁,又不甘地坐回车内,在内心一阵暗骂温曦。温曦并不理会温翰,轻轻靠在车壁假寐,待马车行至书院,起身掀帘回了自己的房舍,洗漱后便歇下。
竖日清晨,温曦比昨日稍早到达安府,与李玄昭等人一起用过早饭后出发前往河道。昨日用过晚膳后就和温翰先行离去,并未寻到时机向李玄昭解释温翰突然造访的缘由,此时观李玄昭神色似乎并不介怀昨日的意外,温曦也就没有多言,安静坐在马前,恍惚间似乎有温热的触感流连在自己的颈间。
到达营地后,如同昨日一般,现场巡视河道稍做指点后,安文江随同林峰继续留在现场督导,温曦陪同李玄昭留在帐篷内,李玄昭处理公文,温曦帮忙誊写。期间有侍仆端了些茶水点心进来,温曦将茶盏放置在李玄昭手边,提醒李玄昭稍做歇息。李玄昭饮用后继续专注公文,温曦在一旁看着李玄昭低垂专注的神态,既钦佩于少年的处事能力,又心疼少年需要担负的职责,众人在面对他时,似乎都忘了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背负着与这年龄段不符的重担踽踽独行。
☆、第二十九章
时光流转间七月悄然而至。温曦每逢休课,除却偶尔几次回温府看望杜氏,更多时候是前往河道营地,每回发现河道工程有新的进展,分水口一日日逐渐成型,温曦总会很欢喜,盼着第一项工程完全竣工那日。除却分水口,其他河道的堤坝修筑工程均已完成。
入夏以来已来,断断续续有过好些雨水,红水河的水位亦逐日上涨,着实给工程建设带来许多困难,以林峰为首的众位谋士殚精竭虑,不时思虑突发情况的应对对策,在众人努力下,工程逐渐步入尾声。
近日连着好些时日均晴空高照,空气却闷热难捱,仅是静坐屋内亦是热汗盈盈,有经验的人皆道这是暴雨的前奏。在农田劳作的老农瞧着当头的烈日,纷纷忧虑不久之后的暴雨,尽管听闻都里来的大皇子殿下和范太守已派人在各河段修筑防御工事,重点河段亦进行着与历任太守不同的工程建设,仍是经不住担忧,毕竟依往年的情形,诸多农田低洼处的房屋、均被无情大水冲毁,人若是不慎更是被大水冲走。
面对此种情形,地势低的人家已经收拾好家当前往别处避难,不愿离开留守的人家则依据官府的指示纷纷疏通自家农田的灌溉水道,若是壮丁不足的农户官府还会安排官兵前来支援。面对着官府与往年不同的行径,百姓纷纷称赞。
这日,一直仿若处在天边的沉云飘至宜州上空,霎时乌云密布,闷雷声阵阵,大风迭起,城区街道的商铺、街边的摊位纷纷关门停业,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郊外农田劳作的农户亦收拾好工具回村。倏忽间,一阵响雷过后雨开始下起来,雨势由小及大,豆大的雨珠滴落在屋棚上,沿着屋檐划落;滴落在农田里,压弯了稻禾;滴落在河道内,泛起阵阵水雾;滴落在行人身上,晕s-hi衣裳。从远处看,整个宜州似乎笼罩在一层雨雾中,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
温曦蹙眉看向窗外的雨势,不知现在宜州城内如何一番情境,听说分水口掐着日子堪堪落成,如今这般事态是否应对的过去,李玄昭众人又在何处,若是在营地面对上涨的河水可有危险。堂上的夫子似乎察觉到众学子心不在焉的思绪,亦放下课本,与众学子谈起宜州水患。“瞧着态势,这场雨怕是要连下好几日。”夫子看着窗外叹气。
“夫子,书院可否会休课让我们回去?”一学子问道。“应是不会,我们书院地势高,洪水轻易漫不上。”“若是雨一直不停,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书院里?”一学子惊呼,众人闻声纷纷担忧起来。“切勿危言耸听,这许多年来还未遭遇这等事!”夫子严肃出声。一时间,众人皆静默,只余屋外淅沥的雨声阵阵和担忧萦绕在众人之间。
却说李玄昭这边,此刻他们正在河道岸边营地,前两日分水口竣工之时已安排好些新丁回自己的村落,这些新丁家里的农田灌溉水道官府亦安排人帮忙疏通,众新丁拿着发下的一部分银钱纷纷赶回家中。
除却必要事宜,李玄昭吩咐众人莫要轻易出帐篷,他则和安文江、林峰等人不时到河道边上查看。所幸正如先前沙盘所示,分水口将河水一分为二,避免单侧河岸过分遭受河水侵蚀,而分水口因先前的加固,尚未出现侵蚀损毁的情况,众人皆舒了口气,盼着这场雨过后能继续后续的工程建设。
不料雨连下三日依旧没有停缓的迹象,雨势甚至日渐增强,看着河道逐日不断上涨的水位,李玄昭紧急下令撤退,营地留守的众人纷纷收拾打包,依据安文江的安排有序离去。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众人推着马车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大雨当前雨雾迷蒙似乎连前路都无法瞧不清。李玄昭等人下马前行,尽管披着雨帘,内里依旧被雨渗入,愈发地步履维艰。所幸并未遇到什么山崩流石,均安全回到城区。
到达太守府后,众人将身上的s-hi物除去,热水沐浴后方觉舒畅。安文江持伞行至太守府议事大堂,落座后饮了一口热茶,舒适地叹了口气。不多时,李玄昭等人亦行至堂内落座,一旁的范柯赶忙同李玄昭回报近日宜州城内外的情形。因着先前的良好准备,据各县乡长官报来的情况看,乡下农田目前排水良好,尚未出现农田淹没的情况,只零星有几处农家房屋被毁,所幸无人伤亡,房屋被损毁的人家已得到妥善安置。
李玄昭点头,又问及城内情况。范柯道目前城内排水状况良好,只有城区内一两处因低洼而被淹没的情况,城内河道水位尚处于预期范围内,城内百姓均留守在自己家中。李玄昭静默片刻出言道:“宜州书院如何?”“微臣已派人前往查看,殿下勿需担忧,宜州书院因地势的缘由历年来从未被淹。”“让派出的人回来立马向孤汇报。”李玄昭沉声道。“殿下放心。”
如此过了两日,雨水依旧未有减弱的势头,甚至据派去分水口处查探的人回来汇报河道附近的堤坝已决堤,河水正漫上两岸。城区内的河道水位亦漫上街道,城区防洪排涝系统已崩溃,大水已漫至人小腿二分之一处,地势低的人家纷纷弃屋逃至城区地势高的人家处。而派往宜州书院查看的人自那日离去后一直未见回来,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慌乱。
李玄昭询问范柯城区附近的高地,一旁的师爷道出城西有一处宽阔高地,可容纳千人。李玄昭派人前去探察证实后即刻下令全城迁至城西高地,官府负责维持搬迁秩序。正商议相关细节间,有侍仆前来汇报宜州书院管事前来求援。安文江心一惊,慌忙看向李玄昭,李玄昭沉声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人着着象征宜州书院的服饰,此时均已被大雨淋s-hi,那人身上亦是泥迹斑斑,衣物下摆甚至还划破了好几处,一派慌乱匆忙的形象。入堂后正要行礼出言,李玄昭率先道:“宜州书院现下如何?求援是何意?”那人嘶哑的嗓音响起:“殿下、太守,求您派人前往救援宜州书院,宜州书院现已被流石封院,众位夫子、学子皆被困在书院多日!”
☆、第三十章
“什么!”安文江在一旁惊呼,林峰示意他莫着急,待殿下问完。李玄沉声询问那人:“具体情况如何,你给孤仔细道来。”那人慑于李玄昭此时的神色,哑声道:“回殿下,宜州书院临山而建,这回雨势不同往日,山体无法承受,有几处均出现崩塌陷落的情形。因着往年亦出现过这般情形书院并无太大在意,不料大雨第三日竟出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流石,冲毁了几处房舍和杏坛,还将下山的路封堵,书院众人正被围困在书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