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染了月色,犹如一缕青烟从画中飘出来, 落地化成一团人形黑雾,黑夜让他看起来不起眼, 甚至模糊。黑雾矮下身,把地上的画捡起来, 视若珍宝的收进自己的怀中。他自以为自己小心谨慎, 没有惊动床榻上的人,飘到窗边就要跑。
不料在他推窗那一刻,屋子突然亮起来, 一人身着中衣抱着双臂靠在窗边, 笑吟吟的看着他。
黑雾一惊, 迅速后退。
“别跑啊。”萧君越弹出一道火灵将黑雾拦下,燃烧的火焰让黑雾本能的惧怕, 他连连后退,被火灵逼到墙角,瑟瑟发抖。
叶寒栖从床上下来, 他穿的整整齐齐,只是长发披散,没有束冠。他和萧君越一同走到黑雾面前,衣袖轻拂便破了黑雾的障眼法,露出底下那张稚嫩的脸。
年纪不大的少年蜷缩在墙角,怀里护着那张画,眼眶泛红恶狠狠的瞪着萧君越和叶寒栖。
“画魂这术法可不是什么正经的门道,你小子是魔修还是人修?亦或者是妖?”萧君越问道,说道妖时,下意识的朝叶寒栖看了一眼。
画魂之术是将死者的魂魄拘在画中,用血滋养三年,能使画中人复活,脱离画卷重生。这法子听起来很美好,但cao作起来困难。
首先是血,必须是用人的心头血日日浇灌,少一日都不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最少一个人,三年下来要杀的人不计其数。而且中间一旦间断,将前功尽弃,对方的魂魄只能永远留在画中。
其次就是复活的这个人严格来说已经不算人,而是邪物。死去的人没有r_ou_身,即便魂魄存留在画中,鲜血日夜滋养的也是魂魄。魂魄被血泡了三年,在纯洁的魂体也会被染成凶煞之物。
昨天萧君越他们看到画的时候并没有想的那么深远,只是觉得这画上的人过于邪气。酒馆里听店小二一言,他们住下后萧君越又把画拿出来研究。野兽的直觉比人灵敏,很快就被他发现端倪。为了不打Cao惊蛇,他和叶寒栖这才配合演一出,看少年何时露面。
少年的敌意未减,恨不得冲上来咬萧君越一口。听见萧君越点出画魂之术,他只是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出现慌乱之色。除了怀里的那幅画,少年对其他的任何人,任何话都没有感觉。
萧君越是铁拳砸在棉花上,没能奈何敌人分毫,反而把自己憋屈的吐血。他活动着手腕就要上前收拾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被叶寒栖拦下。
叶寒栖看着少年怀里的画卷道:“你给他画了左衽,说明你知道y-in阳有别。既然如此,又何苦执着。”
少年一怔,眼中的恨意褪去,泪水盈眶。他咬牙止住自己的哭声,孩子气的骂道:“要你管,我乐意。”
少年的声音意外的清脆,像百灵鸟的叫声,悦耳舒心。他把这句话吼完,炸毛的尖刺收敛不少,情绪慢慢的稳定下来。
萧君越看的糟心,揽过叶寒栖的肩膀,把头偏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咬耳朵道:“还是个孩子。”
叶寒栖点头,的确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骂人的时候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头发柔软的披散在肩膀上。仔细看,他和画上的人有几分相似,但又小了许多。
如果面前站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萧君越说不定已经把他就地□□。可面前的人是个可怜兮兮的孩子,萧君越伸出手就能盖完他的脸,比划了两下也下不去手。
“我们谈谈,如何?”萧君越蹲下身,尽量语气平和的安抚他。
少年瞪了他一眼,抱着画把头扭向一边。在他眼中,萧君越和朱家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
萧君越怒极反笑,低声威胁道:“在不配合,我就烧了你手里的画,让朱清逸魂飞魄散。”
朱清逸就是朱家二少爷,是少年的逆鳞。少年抬头轻蔑的看了萧君越一眼,不屑的笑道:“那正好,我和他一起消失。”
“你……”
少年吃软不吃硬,萧君越的态度越恶,他就越不当回事。
叶寒栖走到萧君越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对少年说道:“这画上血味稀薄,想来是你把血迹融入墨中,每日给他添上一笔。但这血量远远不够画魂术所需要的量,他的魂魄就要散了,你不想救他吗?”
少年当然知道朱清逸的魂魄要散了,他已经不奢求什么,大不了等朱清逸魂飞魄散那一天,他随他而去。永坠黑暗之地,死不负。可是当叶寒栖点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想,他一点也不想朱清逸魂飞魄散,他是想救他啊!
明明那个人说了,只要这样做就能救活朱清逸,他连朱清逸的r_ou_身都还保存着,可是为什么不行?
“你们能救他吗?”少年泪眼汪汪的问道,一旦失控,他竖起的反抗高墙轻易崩塌。
叶寒栖瞅了眼萧君越,萧君越了然的点头道:“我是炼药师,只要你……”
萧君越还想多说几句,被叶寒栖一个眼神制止。他识趣的闭嘴,没在多言,怕刺激到少年。
炼药师这个身份明显让叶寒栖他们的话有了一点说服力,知道朱清逸还有救,少年终于放下戒备,肯把前因后果告诉叶寒栖他们。
少年叫白立,是朱清逸院子里的一株花妖。但他不是一直生长在朱府,而是被朱清逸买回去的。因为他一直不开花,朱清逸觉得稀罕,就放在身边悉心培养。朱清逸有没有灵根,但反常的是他身体里灵力充沛。白立经过他的手,吸收日月精华的力量越来越多,终于能化成人形。
白立每天都听朱清逸讲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化形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去外面游荡,结果倒霉的落入人贩子的手中。白立虽然是妖,可他刚刚化形,灵力无法控制,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白立懊悔不已,担心自己回不去朱府,没想到自己又被朱清逸买回去。朱清逸带他回去,没有为难他,而是和外面传言的一样,教他读书识字,事故人情。一开始白立只是嫌他罗里吧嗦的像个老头子,后来逐渐被他吸引,沦陷进他温柔的梦网中。
“你这株花也真是,我都养了你两三年了,怎么还那么没良心。不开花给我看就罢了,怎么还丢下我要跑。”
一日饭后消食,朱清逸牵着白立的手在后花园喂鱼。白立兴致不高跟在朱清逸身后踢着石子,朱清逸冷不丁的来一句,吓的他一脚踩滑,差点落尽水池。幸好朱清逸手疾眼快,将他拉入怀中。
白立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故作镇定道:“二爷,你又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胡话。”
朱清逸止不住嘴角的笑,道:“我就是吐槽吐槽我屋子里那盆没良心的花,看了两三年我也看烦了,改天让下人丢山里去,省的我麻烦。”
“姓朱的,你再说一遍,你要把我丢哪儿去?”白立一听朱清逸要把他扔掉,气的炸毛,揪着他的衣襟质问。
朱清逸被他逗的捧腹大笑,也不介意自己的衣襟还被对方抓在手里,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按,凑过去亲他。白立被吓了个正着,想也没想的伸手去推朱清逸。朱清逸毫无防备,被他推入水中,瞬间成了落汤j-i。
白立怎么也没想明白,朱清逸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后来耐不住好奇问下去,朱清逸坦然的告诉他,他买下他的那一天就知道他是快要化形的花妖,因为他看的见。白立听见这句话,顿时羞红了脸。他以前仗着朱清逸看不见,可做了不少丢脸的事。
“难怪你当初经常一个人傻笑,原来是看见我的丑样,你这个人太讨厌了。”白立气的脸孔脖子粗,彼时明月当空,他的原型摆在花台上,绿叶从中开出一朵雪白的花,纯洁如雪。
花妖开花,只开一次,开给喜欢的人看。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白立把自己给了朱清逸,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的事情很快被下面的人撞破。
朱清逸也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他们在一起。朱家门风严谨,朱老爷根本不接受这样的事,气的把白立抓去,要把他活活打死。可白立是妖,凡人怎么可能伤的了他?那些鞭子打在他身上就像在挠痒痒,他故作痛苦的哼了几声也算给朱老爷一个面子,不至于让他下不来台。
可这落在朱清逸的眼中就不一样了,朱清逸气的夺了侍从的鞭子,连伤两个人,和朱老爷撕破脸皮,自己搬进宅子不在和朱老爷来往。流言蜚语在下人间疯传,那些丫头仆人表面恭恭敬敬,转身就嚼舌根。白立好几次都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心里又气又怒,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打一顿。
可是他没这样做,因为朱清逸不允许。朱清逸不想委屈他,打定主意要和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二爷,我只是卑微的妖族,你何苦为了我舍弃自己的荣华富贵。”
白立最终没有选择毁去朱清逸的前程,他做了一个无比自私,也无比后悔的决定——趁朱清逸沉睡之时离开。白立以为自己走了就能结束一切,但没想到朱清逸会出门寻他。
朱老爷为了把自己弟弟骗回来,说白立回来了。朱清逸兴高采烈的回到家中,遭到的却是兄长的囚禁,让他反省。那短暂的几日对朱清逸来说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Cao,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坚持自己心中的感情。
白立是妖,那又如何?妖不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生灵吗?
朱清逸暴毙的消息传到白立的耳朵里,远在他方的白立即日赶回,迎接他的是素白的灵堂。朱清逸身前清白,却因为他在死后平白遭受委屈。听见守灵的人碎嘴嚼舌根,白立气的红了眼。能够压住他妖x_ing,轻声安抚他的人不在了,他还顾忌什么?
一连杀了很多人,拔下他们的舌根,双手沾满鲜血推开朱清逸的棺椁,白立才清醒过来。他看着满地狼藉,哭的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胆小鬼,不敢去面对那些人尖利的话,才会落荒而逃。
泪水决堤,却再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给他擦拭,没有一张s-hi热的唇安慰。白立想要跟着朱清逸离开,却在紧要关头被人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