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岇还想再开口,水面忽然席卷起来的波浪打断了他的话。
“他来了。”
沧澜目光一凝,对着青岇冷声道,“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我等你的答复。”话落,青岇化作一团青烟,变成水滴淅沥沥落在水塘上,消散在空气里。
水面还在荡着涟漪,天上似有未散的雾气,斐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团烟雾袅袅升空而去。
他目光远远落在虚站在水面上的沧澜身上,对方也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过身,露出一个优雅美好的弧度。
对方的下颌抬起,屈尊降贵般对他开口,“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还不是靠着双腿走上来。”
水塘坐落在山腰底下,四周环绕着梅树枝,光秃秃的山巅除了黑与灰,再也看不到第二种颜色。
沧澜就站在水中央,他的长发是乌黑的,衣裳是月白色的,天上地下,斐秋一眼就看见了他。
“你就非得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沧澜见他一边向水塘走来,一边邹着眉开口,语气比自己还要冷硬,不由冷笑,“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斐秋认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惹你不开心的。”
他走到水边停下,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脚,“还是说,其实你不喜欢看到我?”
沧澜,“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
斐秋看着他,抿嘴轻轻一笑,“那可不行,我们有约在先。”
沧澜冷着一张脸。
在斐秋袖子里卷成一团的叶子被强行扯出来,它的第二任宿主低头看着它,目光令人头皮发麻。
“我要过去,你想点办法。”
叶子,“……”你当我是什么叶子?!
斐秋目光瞬间冷得像块冰,“想办法,或者死,说。”
叶子,“……”
你的无理取闹令我感到震惊。
白光一闪,叶子变成落在水面上的一叶扁舟,满身绿色的它透露出一种令人不禁微笑的信息。
斐秋长腿一跨,发现扁舟还挺牢固,当即毫不怜惜的命令,“过去。”
叶子,“……”你敢不敢不要说话!
斐秋对它心底的腹诽不感兴趣并残忍的断开了与对方的连接。
扁舟逆流而上,牢牢停在段沧澜身后。
斐秋,“你不问我它怎么在我手上?”
沧澜转身,上下扫了斐秋和变成扁舟的叶子一眼,露出嫌弃的神色,“又难看又聒噪,我早就想扔了。”
叶子,“……”别欺负我不会说话!
斐秋,“别这么说,好歹也跟了你一千多年。”
沧澜甩袖,表示不想跟他谈这个话题,“让我看看你准备了多久,把东西拿出来吧。”
斐秋还想说两句的,闻言老老实实的把东西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疥木珠,十方尺,八极招阳幡……居然还有九转玉如意。
沧澜,“招阳幡就算了,你带九转玉如意做什么?”
斐秋神色有点微妙,“总会用到的。”
沧澜微微一笑,“你想骗谁?”
九转玉如意是什么东西?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
斐秋咳嗽了一声,“不要再意它的存在,时间快到了,我们快点进去,小心虬乌人捷足先登。”
沧澜无视他的话,“你先告诉我,你带九转玉如意的目的。”
斐秋镇定脸回望他,一副打死都不开口的模样。开玩笑,怎么能告诉对方是十年后的他自己要带的。
把所有东西都扔进虚无,斐秋握着疥木珠,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水塘里。
水花四溅,将来不及反应的段沧澜淋了一身。
还没有变回原型的叶子默默卷起自己,“趁机跑路”这个念头刚浮现,一只素白的手冷酷的把它从水面上提捞起来。
“砰!”
烟灰飘散,它不受控制的变回本体,一片又长又绿长满芒刺的叶子被沧澜捏在指尖。
“还记得我吗?”
叶子努力把不自觉卷起来的身躯摊直。
记得记得,必须得记得您老人家。
沧澜微笑起来浑身发光,“是不是你又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
居然带九转玉如意来,如果不是他知道那个男人不清楚玉如意的作用,他还真以为对方是来找死的!
这个“又”字是几个意思?!
叶子被捏住命脉,大气也不敢出。
您再信我一次!我发誓这次我除了袖手旁观,什么也没有做。
“你是来不及这么做吧?”段沧澜太了解它了,怎么说也是自己从鹊山玉树上摘下来的。
叶子如果有背,此刻是汗流直下。
“这次就放过你,不要再给他出馊主意,也不要再让他知道任何有关帝台的事情。”
段沧澜神色很冷,他把指尖上的绿叶翻转过来,折成一只松鹤的形状,在手心摊开。
“山神,听我差遣。”
在峦峦山巅深处,好不容易从帝台二仙手中逃脱的毛球感到地面袭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它惊恐的看着自己抽丝成一缕缕星芒,从四面八方向着沉浮山的方向穿梭而去。
只有黑与白的山巅,梅树枝环绕的水塘,这个沉寂得像一幅画的地方忽然被一声尖锐的戾叫声打破了以往的沉寂。
一只巨大的通体燃烧着火焰的三足赤鸟从山巅后方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戾叫一声落在了水塘上方。
沧澜往前一步,伸手在它额头上拍了拍,“许久没这么用了,你感觉如何?”
赤鸟额前一抹卷纹格外引人注目,听到段沧澜的话后它仰天长戾一声,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它燃烧着火焰的双翅扑腾两下,顺从的依偎在段沧澜脚下。
第37章 恰恰狭路相逢
“鹊山神,有何吩咐?”赤鸟口吐人言,声音低沉。
段沧澜在它开口的那一瞬间掐诀,在嘴边轻轻一吹,无数落叶从法诀里飞舞出来。
随风飘动的长袖似云缎般翩舞,长虹绚霞般飘逸的披帛绕肩拽地,乌发好似月华。段沧澜理了理衣袖,对自己这副许久不见的模样除了感到有点陌生,内心平静得自己也感到惊讶。
赤鸟在一旁戾叫一声。
段沧澜微侧头,薄唇勾起的弧度令人晕眩,“你也在为我感到高兴吗?”
赤鸟虽然不能睁眼,却依稀从记忆的碎片中看到对方落在云端那好似锦霞长虹般绚烂的身影。
它用脑袋蹭了蹭段沧澜的手背。
沧澜低低一笑,“好孩子。”
水面波浪卷起,点点碎光一般的粉墙从水底下升到半空,在四周凝聚不散,天上原本就有些聚拢的乌云突然翻涌起来。
一片银光如横扫千军之势席卷水面,早有预料的沧澜摸了摸身旁的赤鸟,并不在意被银光灼伤在脚裸的那一片肌肤。
“走。”
话音刚落,他从虚无里拿出山神大印,和赤鸟一起沉入水底。
浮光掠影。
水面上好像有什么飞禽一闪而过,斐秋放松自己沉入水底,目光在一水之隔的沧澜身上,久久不能移开。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嬉笑有人哭,偶有沉沉浮浮的缥缈声音传来,响在脑海里。
有人在念诗:
不论平地与山尖,
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
这是一个梦。
斐秋从梦中醒来,斑驳的树影透过树叶落在他的眼帘上,像镜子的光。他用手遮了遮,有人递了一壶水过来。
“醒了?”有人道。
他有些恍惚的抬眸看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怎么了?”那人又问。
斐秋没有回答,那人伸出手来,亲昵的替他理理衣裳。
“在想些什么?”
斐秋张张嘴,一个名字几乎要从心底溢出来,“段……”
对方低笑一声。
那声音从脑海划过,记忆碎成无数片,又重新拼凑起来,画面定格在星海下的无尽涯。
云端缥缈,更深露重。
山影重叠,影影绰绰深处,月色下无端寒冷。
斐秋提着灯,远远看着群峰上的殿群,神色亦如这夜色冰冷。
他转身踏上青石阶,长袖随风飘动间,一道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破空而来。
长剑祭出,来人招式间狠辣异常,从云海之上打到云海之下,斐秋回头一剑,两人从月色下见到对方的容颜,具是怔了几怔,而后从云端上滚了下去。
“砰—哗啦——”
是重物坠落于水的声音。
斐秋猛地惊醒,睁开眼。从天上透进水底的波光里,从面前游曳着尾巴的锦鲤鳞片里,他看见,有什么反着光,重重坠落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