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问话带着隐隐杀气,直逼面门。傅明暗叫不妙,想要下树解释,不防脚下踩空,落地时差点儿摔倒。
纪潜之伸手一捞,把他揽进怀中。未及道谢,傅明的双腕已被制住,暗含怒意与怀疑的话语再度响起。
“……你为何在这里?”
在短短几秒内傅明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出最妥当的理由。他调整着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迷茫而无措。
“我来处理一些私事。没想到能遇见纪教主,实在巧合……”
傅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纪潜之划入敌人阵营。
早在落马镇的时候,魔教放了赤鸦堂一条生路,“纪淮曾是无义帮弟子”这条消息便逐渐流传开来。但由于无义帮地处偏僻,默默无闻,江湖中人听到帮派名号,只能面面相觑。至于半面崖地处何方,更是少有人知。
傅明独自登上半面崖,从纪潜之的角度来看,十足可疑。
他必须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教主缘何在此?”他反问道,“听闻魔教最近很是热闹,纪淮事务缠身毫无空暇。”
纪潜之并不理会傅明的言语,执意追问。
“什么私事?”
“替故人清扫师门旧址。”
傅明随口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纪潜之步步紧逼:“哪位故人?”
“帮中弟子,傅明。”
听到这个名字,纪潜之不由收紧手指,眼中y-in霾更甚。
“我不曾听说他与你相识。”
“像我这般贫贱之人,纪教主不知道也正常。”傅明微笑,念着编好的台词,神情坦荡,“八年前,傅兄游历江湖,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知他牵挂师门,如今他不在,便由我来清扫祭奠。”
八年前,纪潜之为魔教做事,傅明独自一人流浪,去过许多地方。做了什么,认识何人,纪潜之并不清楚。用这个时间点来捏造事件人物,再好不过。
“教主请放手。”傅明尝试挣脱束缚,但根本动弹不得。说来也怪,按照设定,他的功夫很不错,但在纪潜之面前,他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也该回去了。”
手上的力量丝毫没有减轻。
“教主请放手。”
傅明重复道,表情迟疑而局促:“天色将晚,我尚未寻觅住处。”
他说话的时候,明媚阳光穿透树叶,落在二人身上。风声簌簌,如同接连不断的细微嘲笑。
纪潜之静静看着面前的说谎者,突然笑起来,近乎粗暴地拉扯傅明的胳膊,贴近了脸庞柔声质问:“上山祭奠,何须你易容卖糖人?”
咯噔。
傅明心头一跳,张嘴正欲否认,不防撞进纪潜之冰寒黑沉的眼眸里,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看穿一切的眼神。
而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何时被拆穿,何时被识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补救?
如何圆谎?
傅明真正感到慌张无措。就像被猛兽衔住脖颈的猎物,无处可逃,无法挣扎,随时可能丧命。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在脑海闪现。
他开口,声音干哑。
“我卖糖人,是因为傅兄说你幼时欢喜此物。”
“他生前经常提起你。说有个师弟,x_ing格坚韧,冷静正直,只可惜过于执着,恐生心魔。后来他因故逝去,而你恶名千里。我信傅兄所言,也不愿你误入歧途,所以时常关注你的消息。常顺山庄一见,实属巧合,却也是冥冥注定。”
傅明说着说着,脑中思路逐渐清晰,目光越发坦荡明亮。
“我特意追去落马镇,是怕你痛下杀手,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我说纪桐被陷害,不是奉承,是相信你。我人微言轻,你不在意,但仍与我月下共饮,我很欢喜。”
“我听闻你北上,所以跟过来。有人说你又犯下杀孽,我想起傅兄言语,便用糖人提点你,希望你能记起侠义道理。我自知行为不妥,如果惹你厌恶,尽管发落便是。”
话的内容真假掺半,但经由傅明说出来,便有着十足的说服力。
“我不曾料到你会来半面崖。我的确是来清扫坟墓,怀念傅兄。他说他最爱在这槐树上睡觉……”
傅明嗓音微颤,望着沉默不语的纪潜之,转而说道。
“你还希望我说什么呢?只要你问,我都会坦诚相告。如果还不够……”
尾音消失在唇齿之间。他就着两人相贴的姿势,吻住纪潜之冰凉干燥的嘴唇。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傅明非常冷静。
他甚至可以审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神情,判断是否表演到位。
一个喜欢魔教教主的断袖——虽然设定离谱,但能将他从目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接下来,笔直的纪教主就会推开他,在厌恶之余对他彻底丧失兴趣。
傅明对自己的应急处理办法还算满意。
他只是觉着纳闷,都过了七八秒了,教主大人怎么还没表示出抗拒情绪?
第26章 二十六
正当傅明疑惑时,嘴唇突然传来□□之感。几乎是条件反s_h_è 般,他用力推开纪潜之,连续后退几步。
刚刚发生了什么?
傅明大脑有点当机。
纪潜之舔了他一下?
不不,这不属于任何一种正常反应。完全不在计算之内。
傅明闹不清纪潜之的脑回路。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向纪潜之望去。
纪教主回味似地舔了舔唇角,微笑问道:“为何如此失态?如你所言是真,应该更欢喜才是。”
傅明闻言,背上汗毛顿时根根竖起,浑身充满了不适意。
他无法揣测纪潜之此刻的心理活动,也无从判断纪潜之的情绪好坏。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的表白并未得到信任。
不仅没有得到信任,反而让自己置身于更危险的境地。
纪潜之在审视他。在观察他。在寻找他的每一个破绽和谎言。平日里漠然寒冷的漆黑眼眸,此时正含着浅淡笑意,看着强作镇定的傅明。
这笑意毫无温度,甚至透露出些许嘲弄。
傅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戏。
“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一时间受宠若惊。”他说,“教主如此热情,实在出乎意料。”
也亏他多年磨练出来的演技,这几句话说得情意满满,似假还真。
纪潜之一声轻笑,不作回应。
傅明又道:“天色已晚,请容我先行一步,下山寻觅住处。”
纪潜之抬头,蔚蓝天空斜挂着一轮白晃晃的太阳。
“路少侠何必着急,山脚就有村镇旅店,来回不过半里路。”
“教主有所不知。”傅明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与常人不同,吃穿用度都只挑上等的。乡村野店,我住不来,需得去那遥远城池,享受好酒好菜,锦衾暖被。”
“噢?”纪潜之打量着傅明的穿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说道:“我倒是没觉得。”
傅明默默闭嘴。
他回想起二人每次相遇时的场景。自己要么衣衫褴褛,要么灰头土脸,混得有够凄惨。
不想再多说,傅明拧身就往山下走。纪潜之紧跟在后,丝毫没有放他单独行动的意思。
“路少侠似乎不愿与我共处?”
“教主说笑了。我既然心怀倾慕,自然时时刻刻想要亲近教主。”傅明加重了“倾慕”二字的发音,“只是突然表明心迹,一时间难堪慌张,不敢面对教主而已。”
“是么?”
纪潜之的语气略显好奇。“路少侠何时开始喜欢我?”
“常顺山庄,夜半时分。月下与教主相遇,顿时惊为天人。”傅明继续扯谎,“纪教主品貌非凡,天下无双,从此一见误终身。”
“哪里哪里,多谢夸奖。路少侠才是仪表堂堂,气质自华。”
两人虚情假意地笑了几声。
傅明心里着急,没注意脚下情况,结果被横生树根绊到,身形一晃,便被纪潜之堪堪扶住。
“小心。”纪潜之在他耳边低语,温热呼吸喷洒颈间,引得傅明打了个战栗。“山路难走,须得多加注意。”
傅明连忙道谢。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潜之说,“路面平顺,常常修缮,十来岁的孩子走起来也不吃力。”
傅明喉咙滚动,发出个含糊的低音。
他当然知道。
很久以前,他俩还是半面崖的师兄弟时,纪潜之经常走过这条山路,来到槐树底下,唤傅明回去吃饭。黄昏的霞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将纪潜之染得一身金红。傅明向下望去,便能瞧见这个乖巧而安静的孩子,干干净净的,沉默隐忍的。
谁能料到若干年后,当年的小师弟会变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