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立德扬言要为病秧子大女儿招婿冲喜,最要紧的是他要把三分之一家产悉数给她和未来的姑爷。
李氏怎能容忍。那日恰逢常无翕在池塘边赏荷花,不知为何不慎落入水中。李氏好心地告诉过往家仆“夫人寻你们有事”,由此常无翕溺于池塘中。
刘氏好拿此事一番折腾,然而那日她的确说过要找家仆有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李氏解决了常无翕得意的很,想着至少拿回了那三分之一家产,不料她刚出生的儿子就以同样的方式,和r-u母一同掉入池塘中。
那时老爷只对她说:“夫人心里也是恼的,大小姐之事她实在伤心,三儿去了便算了,也好同他长姐作伴……你还年轻,咱们来日方长。”
不曾想,原来她以为的意外竟然都是刘氏安排的,她的“顺手牵羊”也在刘氏的意料之中。她的三儿之死,老爷的反应,竟全数在她意料之中。
“刘氏,你害得我好苦啊……我的三儿,娘,娘来寻你了。”李氏闭上眼,滚烫的眼泪划过她乌七八糟的脸颊,她仰头,将那包粉末尽数吞尽。
至此,知府常氏只有幼子常无忧。
常立德带领知府众人来到颜霞山下,却见山门紧闭。众多无家可归的人等候在山脚边的高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大水一点点摧毁。
然而,更可怖之事并非在于此。
景田城民一部分逃到了东城门外的颜霞山上,一部分从西城门逃到城外去——也仅限于来得及逃离的人。大多数人等知晓水淹的消息时已经来不及逃往城外了,只得向东面的颜霞山走。
这一下,众多百姓算是确确实实地被困在山上了。
由于景天城地形特殊:东靠颜霞山峦,西被河水包围。整座城池被围绕在山水之中。本是山水宝地,不想竟是将自己围困在这好山好水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景田人亦是如此。只是不知晓原来千恩万谢的大地天神也是会发了狂的。
现如今,大批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颜霞山下,没得吃没得喝,米粮都成了问题。这大水也不知何时才退得了,没有数日是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嘤嘤哭泣,泪眼汪汪地看着大水淹没屋顶,却又无计可施。
常立德抵达山脚时便是这样一番情形。向来自顾自己的心思难得慌了神。他从来位居高堂,鲜少与庶民交往,不知一场天灾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他的百姓竟会这样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常立德喉头哽了哽,他伸出手,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抵是夫人常刘氏的一番所为让他的良心开了窍。一面是疼护他的老母,一面是他终日淡漠的发妻,却在他不在的危难时刻双双离世。怎能不叫他痛心!
“诸位!”常立德让下人站在下面,自己找了处较高的石头站上去。
原本民心慌慌的老百姓一听到这威严的声音立马噤了声,齐刷刷地看向他。
脚边放着包袱的,怀里抱着孩子的,手上搀扶着老人的,无一不认真而希冀地看着他。
常立德心中酸了酸:“本官乃景田知府,诸位应当认得我。”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继续道:“自本官上任至今,景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我原以为直到本官卸任回乡亦是如此,不料上天要考究我景田,大家自当众志成城,切不可消极忧愁。”
“如今难关摆在咱们面前,死的死……伤的伤。作为景田知府,我十分痛心。然而事已至此,我们唯有万众一心,方可重建景田。现大家聚集到颜霞山下,而颜霞山主,青庐莊莊主韩自君理应为本城,为百姓,多加着想。”
下面人已有s_ao动,青庐莊?谁人不知,此莊原先乃景田第一纳税大户,然今年来已隐隐又反叛之相,要它援助景田城民?莫不白日说梦。
不然,他们何以全都围绕在山下而无法上山。还不是青庐莊莊主韩自君在第一批城民涌上山时关闭了山门。
“本官自会同韩莊主商讨,争取让乡亲们在大水退去前有米有粮。”
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粮食问题,大多数人出逃时不及带上食物,而他们大概要在这儿被困好几日,这几日如果没有吃的,后果不堪设想。
最起码得等到水势稍退点才能与外界联系,才有得救的机会。
颜霞山脚的缓坡上人们众志成城,常立德正交代吩咐他不在时需注意的事,准备只身上山与韩自君沟通。
颜霞山外,大河之中。
岑黎独自站在干涸的河床中央,怔愣地看着长长的大河。此时此刻,大河的一面洪水泛滥,一面安静怡人,而隔断两方的大河看上去干巴巴的,没有一滴水。
“舟儿……”岑黎喃喃低唤,一眼望去,河床中未曾见到林舟的哪怕一片衣角。
一边一片狼藉,一边平静得诡异。
第45章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洪水泛滥掀起隆隆巨响,卷起狂躁的大风。大风带起枯枝败叶在空中飞舞,不长眼的腐朽之物没灵没x_ing,不管不顾地砸在岑黎身上。
大风吹起他的白衣,空灵飘逸的长袍连同他的如墨青丝随风飘扬。他仿佛不知被砸会痛,如木头一般站在河床中央,执着地、直直地注视着远方。
忽然,他抬眼,往颜霞山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体被茂密的林木覆盖,而Cao木又在以人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快速移动变幻着。
寻常人恐怕难以发现这细微又快速的运动。
岑黎微眯起眼,朝着与颜霞山相反的方向离去。
陆宁渊本在几日前便出了景天城,打算赶往延天,与在那里疗伤的卫灵汇合。
皇上在半月前递来了京城的消息,据信所言有不少稃阁阁员动身南下。只是不知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延天城还是景天城,要他抓紧掌握稃阁与青庐莊分布的最新情况。
以及……稃阁一个重要的秘密。陆宁渊在此地暗访数月,隐约有些眉目。只是更多的事情唯有江海才能告诉他,然而江海却被青庐莊的人带走。
一桩桩一件件,大批人马涌来南方,而真相又即将水落石出。陆宁渊直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环环中似乎少了几个关键的点。
陆宁渊思索许久都未能找出这些关键点,除却江海是其中之一,其他毫无头绪。不想他才刚在延天落脚没几日,立马接到景田发大水的噩耗,立刻马不停蹄地往景田赶。
不论他此行目的究竟如何,景田到底是大亓土地,百姓正等待救援,他身为一国之尊王既在此地逗留便必须出面。
何况陆宁渊与一般王公贵族不同,从他对皇位不屑一顾起,他就注定了要辅佐君王,注定了他要站在皇帝的另一边,心系苍生。
“王爷,延天知府已经知晓景田情况,正在准备大量粮食运往景田。”陆成坐在陆宁渊身侧,马车因过快行驶而猛烈地摇晃着。
“嗯,景田城外的流民如何,可有劫车的能力。”陆宁渊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已经数日未曾休息,最多也就在马车上时小憩片刻。现在精神不济,却要马不停蹄地赶往景田,在途中亦不能稍稍休息,毕竟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做决断。
“臣已派人调查,探子报城外流民虽多但不成气候,多是老弱妇孺,应当劫不了延天的车马。”陆成低垂着眼,忽的轻叹了口气:“王爷,您稍微休息下吧,距离景田还需些时辰。”
陆宁渊苦笑了下,道:“我休息的了,景田的城民等不了。加派一些人手,务必保证延天粮食的安全,绝不能让人劫走……至于城外流民,陆成,你再去探查流民的根源到底在哪,催促一下京城那边,看看中书省对策有没有拿出来。云王府在南边的产业清点一番,从别处购置些粮食给流民送去。”
“王爷您已经送了很多……”
“流民乃是被迫离乡,若是家乡过的下去,你以为他们愿意流浪么。既然中书省还未拟出案子来,本王暂且先接济一下,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陆成应“是”后沉默不语。待王爷抵达景田,他就得去完成任务了。
这种事这段时间来他不知做了多少次,王爷的救济也从未停过,甚至力度一次比一次大。中书省的方案亦一改再改,每每实施下来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南方的流民问题已然缓解不少,却不知为何无法根治。流民好像说了似的,一批一批的来。好不容易安顿了一波,下一波便接踵而至。
陆宁渊一面要救江海,一面要查清青庐莊和稃阁的猫腻,一面又要与贪污官吏周旋,又要整治流民,事务不可谓不多。原本在京城时颇俊朗的男子,数月下来消瘦了一大圈。
马车在泥路上疾驰,数百米开外乌鸟穿破树林,跃向天空。
密密麻麻的地形图摆放在矮桌上,陆宁渊眉头紧锁。
“舟舟不知回去了没有,景田水患严重,我担心伤到他。”
陆成:“王爷不必忧虑,依臣之见,有先生在小王爷定能平安。”
陆宁渊抬了抬眼,看向随着马车快速行进而剧烈摇晃的车帘,低声喃喃道:“我既是放心他陪在舟舟身边,又是一百个不放心。且这场水患来的蹊跷,我总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陆成想让他放宽心,话未出口,马车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停了下来。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站立在车帘背后。
“谁!”陆成瞬时进入警戒状态,条件反s_h_è 地拔出佩剑,起身挡在陆宁渊前面。
一只骨骼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撩开车帘,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岑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