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这样。看来是如假包换的教主无误了。
凤绮生双目微阖,慢慢道:“本座用人,必有用人之处。容人,也有容人的道理。柳夕雁想上本座的床,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为人尚算聪慧,本座并不想失去一个得力下属。”
在凤绮生心中,鎏火教的未来算是头一桩大事,神功的修习算是第二件。座下之人,只要闹得不要太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如此宽容大度,倒非他生x_ing良善,不过是视万物于蝼蚁。赵青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凤绮生见赵青面色郁郁,觉得依刘戍所言,这时候可以适度对下属表示一下关心。
他一脸慈爱道:“你有什么心事,大可同本座讲。”
赵青面无表情:“兔死狗烹,教主懂不懂?”
凤绮生以他前后四十岁的阅历想了想,一脸深沉:“懂。”
——懂个屁。
柳夕雁在你眼中也就这样,何况他还没柳夕雁一半聪慧。
赵青不想在这件事上提及太多,见凤绮生收功调息,主动道:“教主,我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据教中探子所报,欧阳鹤已得知我教近期动态,他正欲前往承乾山庄,与上官流云共同赶赴武林大会。承乾山庄防范严密,我们的人进不去。”
欧阳鹤虽然当了武林盟主,可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却是洛水的上官世家。上官家自百年来,基业广大,整个洛水都在他手掌之下。商路通陆水,手掌翻黑白。别说欧阳鹤要卖他两分面子,就连前世的凤绮生,能不碰上官,就不碰上官。
没人家有钱!是一种痛!
但是这回不一样了。
凤绮生眼馋上官家的陆水商道已经很久了。武林天下要打,命要保,叛徒要抓。教中上下的口粮也得改善一下。想到上官家的那些产业,凤绮生感觉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
夜深人静,烛火幽幽,床不是金光闪闪的床,人却还是金光闪闪的人。
教主已调息完毕,正是密谋的好时候。
凤绮生道:“赵青,你知道,欧阳鹤为何要召开武林大会么?”
赵青肯定道:“密谋陷害我教。”
凤绮生摇摇头:“不对。”
赵青惊疑。难道他们下山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凤绮生神秘道:“阿戍只知其一。”
赵青大悟:“难道?”
教主大喜:“不错。”
看来他们所猜一致。
赵青喜形于色:“他已年老无力,推举新盟主。”
凤绮生同时道:“办习惯罢。”
赵青:“……您真的知道其他原因吗?”
教主很诚恳:“在想。”
鎏火教虽乃武林一大隐患,却并非必铲除不可。何况与凤绮生交战的后果,欧阳鹤十年前已尝过一次,那时血流成河,各门各派元气大伤整整调养了几年之久,如今欧阳鹤与凤绮生暂时井水不犯河水,他实在没必要再挑起事端。
所以凤绮生猜测,欧阳鹤一定另有打算。
赵青迟疑道:“那我们前去所为何事?”
凤绮生想也没想:“陷害他们啊。”
赵青:“……”
原来螳螂捕蝉,我们才是蝉吗——
凤绮生微微一笑:“本座像挨了打才还手的人吗?”
赵青:“……不像。”
月河碎洒遍布银光。树影斑驳摇晃人心。
凤绮生踱至窗前,伸手比那一轮圆月,掌心虚握。
“本座曾想过息事宁人。最后却是众叛亲离。既如此,本座何须多留一份善心。欧阳鹤既然能蓄力养息二十年之久。本座就先夺了他的武林盟,拆了他的上官贵人。”
他狭长的美目忽然锐利:“我命由我,不由天。”
凤绮生如今,虽仍着清苦素衣,神情也十分冷淡,语气亦很轻巧。可在赵青看来,却是举手投足间,笑谈泯灭。天下霸色。不过——
“教主,您不是才二十六么。”
谈何二十年之久。
正慷慨激昂的教主:“……”
自觉说错话的赵青:“……”
这回他自觉滚了:“属下去门外候着。教主早些歇息。”
此话不提。事后赵青休书一封给司徒瑛:教主自上回格外扎眼后,毛病似乎不轻。时常对月豪言,说些二十年三十年听不懂的话。是否需要服药。
司徒瑛很快就回了信:恐为癔症。你出门时,我赠你包中有瓶罐无数。蓝瓶皆可服。另,紫瓶乃易容药,可与教主涂抹。不然只怕不出三日,刘戍跳脚杀来。
此时。
距离他们下山,已过一日半。
距离教主重返二十六,已十日有余。
距离教主获悉他的一个秘密,还剩下三日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晓生密报:
百晓生:奇怪,我的密报怎么被撕了一页?
第8章 教主你好(八)
凤绮生起得很早。
他喜欢看清晨阳气初升时的大地。譬如焕新的绿叶,尚未破土的Cao籽,甚至是因为昼夜温差,凝结在石壁上的露水。他将那颗露珠捞起来,笼在掌心。水汽蒸霞形成的天地精华乖巧地躺在他手上,透s_h_è 出白皙手心上那些不甚分明的纹路。
凤绮生六岁时,教中来了个祭师,是他父亲远游结识的好友,来自异国他乡。长长的头发不加修饰,垂到了腰际,宽大的衣袍上绣的是他没有见过的繁杂花纹。眼珠是浅褐色的,皮肤很白,看上去温和,但不怎么爱说话。凤老教主将儿子领来给他看,请他为儿子卜命。
祭师看了他一眼,断言:“一生骄纵,天生寡情。”
寡情与否,老教主不以为意。能一生骄纵,他已经很满意。
当时凤绮生还小,尚未长成日后可恶的模样,看上去又乖又漂亮。祭师摸了下他的脑袋,却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过你这一生,还长得很。”
今时教主偶然在脑子里翻出这件陈年旧事,觉得这祭师还算有些本事。起码当年他留下的许多奇门异术正救了他的命。不然哪能站在这里,重来一回。
凤绮生在专注地看露水,赵青在专注地看他。
教主眉目低垂,长长的睫毛顺从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侧脸堪称完美无暇。朔阳有神人,临窗独倚,发烈焰,眉入鬓,视之如日月,闭目掩星辰,寻常人不可多见。凤绮生将手掌轻轻一松,露珠就滚落了,碎成了万千世界。
赵青站得笔直,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教主。
凤绮生双手一负,似有感慨。
赵青想,教主许是又有所参悟了。
“这鸽子很肥。”凤绮生说。
赵青一顿。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他想确认一下:“您方才,在看什么?”
凤绮生不假思索道:“鸟啊。院里这么多。”
他想了想,提了个建议:“不如中午喝鸽汤?”
赵青面无表情:“不想喝。”
凤绮生微张嘴:“那……”
赵青仍然面无表情:“不想听。”
凤绮生看了他一眼,很有些埋怨的一眼。他喃喃自语:“真难伺候。”
赵青捏捏手中的剑,沉默了一下:“教主,属下出去走走。”
凤绮生挥挥手:“喔。”
末了道:“等下。”
赵青道:“教主还有何吩咐。”
凤绮生沉思半晌:“中午还是喝鸽汤罢。”
赵青扭头就走。
他看昆仑派的几个弟子很不顺眼,这种时候,适合挑点事来做做。
金玉满堂的后院养了很多只信鸽。白白胖胖,很肥很嫩。一看就是经年不飞的。朔阳有许多高阁,普通百姓通常不往上看。但孩子会。孩子们总是喜欢仰望天际,做些或是有趣或是异想天开的梦。小虎忽然拍拍小花的肩膀:“看,天上有人。”
小花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梳两条粗辫,十分可爱。
她顺着小虎手指看去。果然见高阁上站了一个人,身形瘦削,着青色劲装,头发高高扎在脑后。风很大,将他的头发吹得很凌乱,看上去十分潇洒。幼童的心一下就被俘虏了。
小花捂着脸道:“他好帅,我要嫁给他。”
“什,什么?”王小虎结巴了。
在天上飞的不只有人,还有鸟,养得肥肥嫩嫩的鸟。
一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啪一声,被打了下来。
第二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啪一声,又被打了下来。
赵青一脚踩在高阁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持弹,百发百中,例无虚发。等天上没鸟飞过了,他才跳下楼去,将四周巡视了个遍,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捡了八只鸽子。鸽子再肥嫩,脚上也绑信筒。他将信筒全拆了,鸽子倒提拎在手中。路过时,见到两个孩子呆呆望着他,顺手就把鸽子送了人:“诺,回去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