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青当时不是被调虎离山,剿灭帮派去了么?
疑惑只在一瞬间。更大的痛苦犹如惊涛骇浪,扑天盖地而来。凤绮生很快就没精力想那些了。体内真气完全不受管制地乱蹿似要蹿体而出,丹田深处是无休止的冰寒,五脏六腑却在被火焰炙烤。恐怕要完。
教主最后只来得及咬牙嘱咐:“莫慌,悄悄地……”
凤绮生想说悄悄回教,别广为人知。这紧要关头如果鎏火教教主出了问题,岂非叫武林正派笑掉大牙,饶是阿戍率众力挽狂澜,这不必要的损失,也是凤绮生不愿看到的。他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瓦解武林盟。可惜他话未说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该死的重生!竟诓本座!
只是这未说完的话,和教主的抱怨,不会再被赵青知道了。
凌乱的床铺上倒着一个人,他长发四散,容颜胜雪,一双藏了万千星辰的双目却再也不会睁开了。他的扎眼,似乎随着他的沉睡,一下黯淡了许多。原本不敢逼视的夺目,如今看来,竟又温和又柔顺,十分惹人亲近。
但这不可能。
赵青久久不能回神。他仿佛深陷一个噩梦。这怎么可能呢?骄傲不可一世的教主,就这样倒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甚至连句话也没有说全。这不可能的。赵青木着脸,他极其冷静地将凤绮生扶起来,一手搭上他的脉,摸不出。赵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地厉害。
他吸了口气,将头贴到凤绮生胸前。微微的心跳,很好,还活着。
教主不在时,视同教主仍在——鎏火教第二条教规。
赵青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凤绮生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司徒瑛的药瓶还翻在那里,莫非是药出了问题?原本也就司徒瑛知道他们下山来。当务之急,是先去找司徒瑛。
金玉满堂的大厨忽然发现院内的鸽子又少了两只。而天字号房里,少了两个人。
且不论那头兵荒马乱的赵青如何让自己不兵荒马乱。
凤绮生压根没来得及想他这一倒给赵青带来了多大一个摊子去处理,也没来得及去管他给一个大好青年带来了多大的心理y-in影。他仍然只觉得像睡了一觉。香甜得很。
上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金灿灿的床上,然后刘戍就推门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仍然照在金灿灿的——马车上?
欧阳鹤撩开帘子坐了进来。
“乖儿。”
他慈眉善目地唤。
教主面无表情。
马车颠得厉害,它十分朴素,没有铺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没有放镂空雕花铜米炉,更没有燃上一搓帐中香。这实在是一辆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马车。浑身像被拆过一遍的教主也是十分寒酸的模样。他生无可恋地别过脸,仿佛要颠得再被拆一遍。欧阳鹤果然恨他。
教主大约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
不过欧阳鹤有个好女儿。一趁她爹不在,就气势汹汹跳上马车如此如此这般那般将凤绮生威胁了一遍,大意是别以为欧阳鹤收了你当义子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谁知道你这个小白脸是何居心,说不准还是和杀手串通好故意设计他们。总之她欧阳依人才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宝贝闺女,只此一个别无分号。
——这么蠢的闺女,确实只此一个。教主瘫着脸想。
托欧阳依人的福,凤绮生也算知道如今躺着不能动是因为有个蠢货去给欧阳鹤挡招了。这个身体一丝内力也无,居然敢冲上去挡白眉双煞的玄天黑风掌。他现在有些纠结,欧阳鹤还有没有别的养子。别说前世今生这个连名号也不为人知的小白脸就是他?
马车门帘又被人掀了起来,还是欧阳鹤。
欧阳鹤保养得当,武功精湛,目露神光,不论真龄,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
欧阳依人一看到他,立马从小辣椒变成了大家闺秀:“爹。”叫得十分婉尔。
欧阳鹤笑道:“好。以后要和哥哥好好相处。然儿,你也叫我一声。”
原来这人叫欧阳然。
凤教主抬掌就想将这老头打出去:“叫你——”n_ain_ai个腿。
他一抬臂手劲绵软内力全无,老头气息一凛威势扑人。
那瘦弱的手顺势就搭在了欧阳鹤手臂上。教主叫得十分诚恳:“叫你爹,怎敢。”
“还是唤您一声叔叔罢。”
识时务者为俊杰。凤绮生厚脸皮地想。
欧阳鹤一愣,随及觉得确实也不能勉强,大家还不够熟悉。笑道:“也好,也好。”
教主‘柔弱’地笑了笑,趁欧阳鹤出去的时候迅速给了欧阳依人一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晓生密报:
问:凤教主横行武林,除了靠武功,还靠什么?
答:靠脸。
(天下第一的辨识度,和天下第一的厚度)
第10章 狼入羊口(二)
欧阳然此人。出身不详,原名不详,年龄不详。
但,十分弱j-i。
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一副身躯枯瘦如柴,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双目无神舌苔发黄。凤绮生借口洗手溜在河边初见自己这幅尊容时,恨不得再劈死自己。他对着自己黄不拉叽的脸,皱紧了眉头。这样的人若在从前,教主根本不屑一顾。如今跑到自己身上,就很糟心,比成天应付要爬床的柳夕雁更糟心。
想他教中儿郎,英气勃发。教中娇娘,徒手拆娇郎。
凤绮生活了四十载,从没见过把自己身体糟践成这样的年轻人。四十年功力少了二十年。二十年功力又少了二十年。
司徒瑛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教主y-in恻恻磨牙。
他正十分郁卒,忽听一道娇蛮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凤绮生面无表情:“扎马步看不懂吗?”
他吸气,再呼气。将一张苍白的脸憋成了紫红色。双腿大岔半蹲,确实是扎马步的姿势。
欧阳依人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扎马步是什么样。我是问你扎马步干什么?”
凤绮生奇怪道:“你家练功不扎马步?哦,我忘记了,大小姐不会扎马步。”
欧阳依人仗着自己爹是武林盟主,在武学上造诣十分差,又娇蛮吃不得苦。扎马步这种需要苦练根基的事,她是绝不会去做的。再说不用她去做,门下一堆师哥师弟,瞻前马后要保护她,就连她的秀水芙蓉剑,也不过是一三五拎拎,二四六看看。
这个瘦小子身子不怎地,嘴倒很灵光。
欧阳依人气得脸色通红,她原本想叫人来教训欧阳然,可惜使得上手的人都被她爹叫去谈话了。她看凤绮生虽然面无表情,却额角渗汗,红色胀红。心下不禁生了一计。
她迅速伸手一推。
扑了个空。
欧阳依人:“……”
识破她花招的凤绮生露出一个假笑。
欧阳依人脸更红了。她今天穿了件花黄花黄的衣裳,映衬着她花红花红的脸,气得跑走时,身上绸缎飘飘,简直有如七彩祥云。这朵“祥云”被教主如愿赶走。他想,依欧阳依人的x_ing格,势必去欧阳鹤面前颠倒黑白一番。不过,说到底凤绮生与欧阳鹤是一路人,原不会对权势以外的东西多加青睐。欧阳鹤既然能收这个身体为义子,说明此人对他有特殊意义,自然不会因为欧阳依人三言两语,就作出什么改变。
小姑娘就是单纯。凤绮生恶毒地想,如果是他,上上策是偷偷把人结果,往河里一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眼前还落个干净。就算一计不成,自己落个水让人背个锅也是不错的选择。最次的就是把人揍一顿。欧阳鹤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去罚自己女儿。
然而欧阳依人只是气得跑走了,什么也没干,真是浪费大好机会。
教主略有些遗憾。
欧阳鹤派来偷偷监视凤绮生的探子忽然被眼前扎马步的青年面上浮现的恶毒惊地倒退了两步。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某年某日,晴,地点小河,目标人物不知何故发笑,可怕。
欧阳鹤对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态度不错,加之凤绮生有伤在身,并不加以多问。只嘱咐等欧阳然身体好一些,就加紧赶路。他们一行正欲赶往五仪山。五仪山上有个天行门。欧阳鹤正要前去拜访。
天行门武功绝学冠名天下,松鹤老人正是天机老人的师叔。昔年凤老教主与松鹤老人对仗,也不过能打个三七开,足以见天行门武功高绝。四十年后的凤绮生也不一定能与天机老人打平手,遑论现在。不过同样的,他也不认为欧阳鹤能从天机门内得到什么便宜。
时值武林大会,欧阳鹤又跑洛水,又跑五仪山,到底要干什么?
凤绮生躲在马车里吃香喝辣,竖起耳朵偷听。
——太远了,听不到。
这个没有内功傍身的破身体!
教主愁地j-i腿都啃不下去了。
他扯起嗓子:“青青!”
马车内钻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憨笑道:“公子有什么事?”
教主更愁了。
他想起来,他家青青不在了。赵青此刻,怕是抱着他的原身在哭。哭倒无所谓,只是,万一赵青拖着他的身体回了鎏火教。秦寿那个爆脾气估计能把教内给炸了。想到那时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凤绮生就十分头疼。
马原看着那个瘦弱的年青人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在下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