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还带着孩童的几分可爱,却已隐隐可见将来长成时的俊美。眉扬入鬓,双眼顾盼神飞,也算此刻闭着眼睛添了几分老实样儿,否则就真是有些张狂迫人了。就如他那一头黑漆漆的长发,卷曲直垂腰间。送他的那根头带胡乱绑个歪歪扭扭的发髻,真是叫人看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欧阳庭翻个白眼,忍住了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否则这小混球定然咋呼一番,就他那偏温润y-in柔的声音,非得把少年人特别的娇气放大个一百二十倍不止。
欧阳庭心里唏嘘,这个之前世界里总是逼得他左右为难的小家伙,如今倒成了他的徒弟。这惩罚世界果然是没道理可讲。无论他或是阿虎,看起来一点儿那些世界的记忆都没有。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把他俩都放在身边,不出乱子最好,一旦有异动……
就怎麽样呢?
杀了他?
欧阳庭叹口气,本心仍觉得无论如何,杀人犯法。
情有可原也罢,逼上梁山也好,活生生剥夺一条生命总是让他心有负罪。这瞬间,之前那几个世界里迫于无奈杀死的对象却一一出现在眼前。他们哀哭嚎叫,鲜血淋漓,却不得不将他们斩于剑下。忽而那些人皆化为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张牙舞爪,肆意嬉笑。他仗剑杀去,却越杀越多,举步维艰。甚至眼睁睁看到自家师尊就在三步远处险象环生,自己却硬生生无法援驰。
原主先前所修习之念跃然心头,是谓:精合其神,神合其气,气合其真,不得其真,皆是强名①。而以剑证道,非弑杀,乃不得不杀。
其真为何,杀之理何在?
脑中浮现上个世界末世的最后,是他返回凤队基地。石头面对他与队长凤梧两人的质疑苦笑三声,甚至不等他们拿出任何证据就认下。被揭穿之后毫无转圜余地,石头求着他杀了自己,而欧阳庭却始终无法下手。
最后……还是凤梧动的手。火焰包围住石头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否则怎麽会看到石头在笑。慷慨赴死,还是自己也撑不下了?
每一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而他却扮演着不得不将某些人逼上绝路、或者是被逼上绝路的角色,这样的经历究竟意义何在。
惩恶扬善,明辨是非,还是动心忍x_ing增益其所不能?
给个足以服众的理由也好,为求心安也罢,似乎不管人做了甚麽伤天害理的事,都会想法设法替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
对,就是借口。无非合理或不合理,无非余者接受或不接受。
伪善麽?
一个谎言出口,就得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弥补。
直至自圆其说,或是拆穿揭破。
所以,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就能理所当然地原谅自己,甚至悦纳自己呢?
“……尊,师尊!!!”
欧阳庭猛地睁开眼睛,却见凤梧瞪着眼睛满头大汗,紧紧抓着他的手:“……何事?”
凤梧一怔,随即吞吞吐吐道:“师尊方才,是,是有何事不顺心麽?”
欧阳庭皱眉,扫过周围一眼,才发觉面前的茶盏竟裂成数片,而身前的石桌上亦有数道裂痕。他不动声色只一挥袖,将这些复原后起身:“无妨。”
凤梧张了张嘴,心道师尊先前可不像没事儿。说来有些不敬,但看着真像走火入魔一般。全身灵力运转不畅,甚至有暴起之态。但师尊此言摆明不想他多管,难道,师尊其实还是不太信任自己,这才甚麽都不说?又或是自己在他眼中仍旧弱小,不明事理,这才无法信赖?
欧阳庭哪里知道这一瞬他脑中转过这麽多念头,只是见这小混蛋突然沮丧不语,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只得柔声道:“不过略有些担忧山下琐事罢了。”
凤梧松了半口气,这就躬身道:“弟子一定勤加修炼,不叫师尊失望!”
欧阳庭抿唇嗯了一声,再扫一眼已恢复如初的石桌茶盏,若有所思转身回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高上玉皇心印妙经》,亦称《无上玉皇心印妙经》,简称《玉皇心印经》或《心印经》。
第98章 云游龙骧
浮云朝露,乌飞兔走,离象山间云卷雾散,Cao木掩映楼台华堂。径以青石,庭树松梓,飞檐骑凤,殿角垂铃。铃铛一声,鸣而远之。
忽而一块儿砖,没错,就是一块巨大的砖呼啸而来。没等停稳,一人匆匆自内跳出,黑着半边脸直往里冲,口中嚷嚷:“当真,掌门师兄当真?!”
“先把你那……法宝收了,正霄师弟。”殿上右边第一把交椅里坐着的正清长老满头银丝,斜了他一眼。
正霄师弟翻个白眼一挥袖子,殿外的大砖头忽然不见了:“知道啦,三师兄!”
正清长老举盏饮茶:“五师弟稍安勿躁,来一杯?”
正霄长老瞪他一眼:“师兄好没道理,竟不忧心二师兄麽?”
“不担忧就不在此处了。”弹指飞来杯茶的正全长老摇头道,“况且正全以为,此番没道理的乃是正阳师兄。”
“你少埋汰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挑拨离间的徒弟。”正霄长老冲他翻个白眼,也不接那茶只道,“三师兄,正阳师兄当真下山去了?”
这话问的是正清长老,他只一笑并不答话,单以眼神示意上座的正微掌门。正霄长老便咳嗽一声,又转头盯着掌门去了。
正微掌门一脸高深,手中稳稳端着茶盏,目视殿中一角,也未答话。
正霄长老哼了一声扭头看去,见那边的正玄长老正放下星盘。他皱眉半晌方疑惑道:“惑星东渐,命星西移。怪哉,怪哉……”
“哪里怪?”正霄长老急不可耐跳过去,将那星盘捡起来拨弄,又被正玄长老气呼呼抢了回去,“这是有甚麽不好的意思麽,还是大凶之类?”
正清长老弹弹手指,正霄长老立刻如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一般动弹不得:“五师弟,乖。”
正霄长老冲他翻个白眼,正微掌门终于放下茶盏轻声道:“他们正往西去。”
正玄长老颔首:“说是先至角光城。”
正霄长老一怔:“那不是云清观的弟子最先发现下界有异之地麽?”
正清长老似笑非笑斜他一眼:“你下山不也最先该往那处去。”
正霄长老面上一僵,强自分辨道:“本宗弟子被困自当先救人为要!”
“师弟言之有理。”正清长老弯弯嘴角,不再理他。
正霄长老气得瞪他一眼,又望着正微掌门道:“掌门师兄!”
正玄长老却摇头晃脑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正微掌门叹了口气,左手轻轻一点,正霄长老只觉身上一松,方要言语就听掌门道:“难得正阳师弟愿意出去走走,且随他吧。”
正霄长老张张嘴还想说甚麽,正清长老一弹衣袍起身,伸手拉着他便往外行:“你先前那块砖是甚麽材质,耐火?”
“呸呸,那是我最新炼出的飞行器!”
“哦,耐火?”
“都说了是飞的!”
“嗯,不耐火。”
“啊啊啊啊——正清你这家伙快放开我,我要跟你论剑!!!”
“呵。”
“呵。”欧阳庭双手交握立于树下,面无表情扫过一脸无辜的凤梧,以及他边上同样满脸纯善的阿虎。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袍子上下翻飞,衣带下的环佩轻轻相击,泠泠作响。
凤梧转转眼珠子,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瞪着阿虎道:“阿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阿虎心里叫苦,只能一扭头硬着颈项道:“不关我事!”
“那他是自己跟来的?”凤梧瞟眼自家师尊冷冰冰的脸,上前作势要踢。
阿虎身后一个手脚纤长的少年人一拉阿虎尾巴躲开来,自个儿笑眯眯上前打个躬:“这位仙长容禀,小生见这虎憨态可掬,温婉和善。能口吐人言,足下生风。当是仙家座下神物,是故敬畏非凡,特来拜望。”
“山幽生精,林密多怪。”欧阳庭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吾亦闻某兽自能乐x_ing,行则有涎,不复急走。①”
那少年人眨眨眼强笑道:“果有此宝物?”
凤梧再细细看他一番也就笑着拉他师尊袖子道:“师尊,你说的那兽可是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②”
那少年人嘴角隐晦地抽了抽,复又笑而躬身:“说来此山少有人行,径稀迹疏,小生愿为仙长引路。”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欧阳庭再呵了一声,从容不迫伸出右手,似乎无意间拂过剑柄道,“说来贫道辟谷多年,但徒儿,你可知天养万物予人荤素,自有其理?”
凤梧连连点头:“如今知了。”
阿虎噗的一声笑出来,忙将爪子捂住嘴,说不出的乖巧模样。
那少年人叹了口气,将悄悄卷住自己脚踝的老虎尾巴踢开道:“小生自知瞒不住仙长。”这就晃晃头,顿时他脑袋上冒出一对实心分叉的犄角。
凤梧笑得一声,忙将脸埋在师尊袖子里,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借以掩饰眼中不停转动深思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