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主怜惜龙族一脉,留之于上界,自此龙邀云弄风,或或潜渊入海。再也无人记得,他们曾属妖界。甚至不少愚民,还以为他们本就是神仙坐骑,甘为驱策。
又说其余诸界,情形相类。无非争权夺利,欲登尊位,乐享天命。但各有私心,必然无安宁之日。而天道昭昭,存亡故命也。曾有魔尊与鬼王逞凶,欲灭某人国。道法之士倾巢而出,苦战不下。妖族蠢蠢欲动之际,却在行前有惊雷三道劈于路中,裂石毁途,引燃山火,九日九夜不息。那一代的妖皇自此不敢妄动。人国破城之日,亦有紫光雷云,惊天裂地一番而去,魔尊与鬼王并着参与此战的两界之物俱化劫灰。
三界大震,自此各界尊主不敢袭扰他方,各承其命,六界终安。
而六界之余尚有一地,名曰混沌。凤梧在妖族时闻得乃创世之初遗留之地,后隐没不知所踪。有说是神仙羽化之处,有说是六界暴徒天道惩处之地。众说纷纭,却无人得见。
唯一知道的,就是天道恒长,天劫可畏。法则万端,轻易不可逆转。
譬如生死,譬如时光。
凤梧垂目看着脚前,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亦不知自己脸上此刻的神情有多刻薄讥诮。
阿虎见他面色不善,悄悄地往周鹿溪那边靠了靠,小声道:“小主子怎麽了?”
周鹿溪拍拍他的头:“谁叫你刚才乱说话。”
“我说了甚麽?”阿虎张张嘴,突然醒悟,“莫非我提了妖皇大人,小主子想爸爸了?”
周鹿溪无奈,只得再摸了摸他耳朵轻声道:“也许。”
“要我说,小主子还是早些回家的好。”阿虎闷闷地甩着尾巴。
“可不是。”周鹿溪叹了口气,却又轻笑道,“你为何跟着我喊他小主子?”
“不然呢?”阿虎哼了一声,“这里好歹是人界,那个称呼太敏感了。”
“说得也是。”周鹿溪一脸安慰,“看来你跟着正阳道长,还是学到些东西了。”
“也就人麻烦,一个字一句话,都能想很多。”
周鹿溪看着他道:“那你干嘛不回去?”
“你以为我不想?”阿虎翻个白眼,伸出左爪一摊,上面金光一闪,露出个利剑状的法印,“甚麽时候他解开契约了,我才能得自由身。不然,就只能等到他死,或是飞升仙界了。”
周鹿溪正想劝慰,阿虎却嘿嘿一笑,拍爪在他身上施法:“我倒觉得,你穿离象宗弟子的法袍也不赖!”
“这倒是无所谓。”周鹿溪展开双臂自己看了看,纵容地笑道,“不过叫你主人看见,恐怕要责备你顽皮。”
“我们这也算出门在外,你也扮成小弟子比较不容易露馅儿嘛。”
“是是是,阿虎好聪明。”
“那你顺便把妖气收敛收敛。”阿虎摇头晃脑,“免得遇到别的宗门惹出麻烦。”
“我甚麽时候露过馅儿?”周鹿溪无奈摇首。
“小心驶得万年——”阿虎话音未落,却有一阵狂风吹过。
树梢呜咽,蒿Cao细索。那荒宅门上的封条随风摆动,忽而一颤,竟掉了下来!
凤梧亦是吃惊,这便试探着上前。此番并未遇到阻碍,捡起来的那纸封条却在掌中变为符纸一张。凤梧一愣,再施法探查,先前围宅的法阵果然消散了。
“这,这——莫非师尊出事了?”凤梧大惊失色,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阿虎猛地跳起身来,慌慌张张追着去了。
周鹿溪摇头叹气,正欲举步却又停下,扬手也给这废宅下了个隔绝的阵法。施好后迈得一步,却又皱眉转身,望着右侧来路一阵,方朗声道:“无量寿福,几位道友可否现身一见?”
黑影渐渐走来五个人,打头那个举掌见礼:“云清观弟子徐肃与几位师弟,见过道友。”
原来是清早见过那几个小弟子,还算先前与阿虎逗趣变了衣裳。周鹿溪定定神,按着记忆里欧阳庭的样子摆出个端庄面容回礼:“离象宗弟子,见过徐肃师兄。”
“不敢不敢。”那徐肃一身云清观的黑衣,见周鹿溪果然穿着离象宗的法袍,又看他腰间系着黛绿色的衣结,更有一侧垂下佩玉,这就肃然起敬,“不知是哪位长老门下亲传?”
周鹿溪也看了一眼,有点儿埋怨阿虎照着谁变不好,非参考凤梧小主子的样式。不能说离象宗太出名的人,也不能说新人,这就转转眼珠子道:“弟子得幸拜于正清师尊门下。”
“正清长老……”徐肃看着他脸,似乎在观样貌年岁,“莫非是方恒方师兄?诶呀,一直仰慕正清长老妙法御兽,可惜他总管贵派事务,一直无缘得见。就连他的弟子,也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道法高深。”
“岂敢承此高赞。”周鹿溪心道自己几百岁的老妖怪了,就算叫他爷爷也当得,一个“师兄”自然不在话下,这便刻意摆出亲切之态道,“我观徐师弟才是年少英才,风姿不凡。这几位师弟亦是修为不俗,想来他日必是贵派英才豪骏。”
两人这就寒暄一番。周鹿溪心道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这就接过话去,笑问他们来意。
“想必方师兄也是接了宗门之令。”徐肃敛容正色道,“此处前些时日我派中弟子探得有异。内有鬼物凶残,不易对付。”这就打量他一下,满脸掩盖不住的忧心忡忡,“方师兄莫不是独自前来的?”
“非也。”周鹿溪摆手道,“我派中正阳长老与其弟子亲临,我法力低微,不过是在外看守以援罢了。”
“方师兄过谦了。只是,正阳长老?!”徐肃啊呀了一声,眼中闪闪发光,“当真是那位,正阳长老?!”
“正是。”周鹿溪心里嘀咕一声,面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徐肃兴奋过了此时又有些为难。虽说确是云清观弟子最初发现此处有异,且受伤后回山禀告了师门,师门向交好的其余宗派发出警示文书也属寻常。但此时有别派来查探,与自己一行正好遇上,这就有些尴尬。
周鹿溪自然看出他顾忌甚麽,这便道:“徐师弟可愿与我一道?”说时打量那废宅荒墙,“若是里面那东西狡诈,趁机逃了便甚是可惜。”
徐肃迟疑片刻方道:“很是,那便与方师兄一同戒备。”这就指挥那几个云清观的弟子沿墙分散而驻。他自己颇为兴奋地搓手道,“不知能不能得见正阳长老的英姿,闻说他一柄正阳剑,实乃神器利器!”
周鹿溪只得颔首道:“那是自然!不过机缘自有,徐师弟无需如此着急。”
“也是。”徐肃这就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却又抓紧了腰间佩剑,盯着半开的大门严肃戒备。
原来也是个剑修。周鹿溪心中明了,又想自己是冒充方恒,他师尊正清长老善于御兽,这就刻意挑了些妖兽趣事来说。只听得对面这个云清观金丹期的小弟子啧啧称奇,对寻只妖兽来做宠物深感兴趣。
周鹿溪在心里暗骂自己嘴欠,这不是给妖族招祸麽。是以绞尽脑汁想挽回一局道:“寻常妖兽做个妖宠之类,女修倒也罢了。只徐师弟……莫非也想养只兔子来玩儿?”
徐肃一怔,自然也想到自己堂堂男儿抱着个软绵绵白乎乎的兔子——好像也不错的样子诶。
摸着下巴神思遥想的徐肃见周鹿溪一脸戏谑,忙得摇头道:“非也非也,战宠,战宠!”
“那也难。”周鹿溪心里一笑:“妖兽不可法力过低,否则对战时你还的去救。亦不可过高,否则无法收服。”
“也是。还得与战宠心意相通,否则事倍功半。”徐肃叹息一声,捏着剑道,“而我是剑修,每日练剑都来不及,只怕也无那份心力去养战宠了。”
当然,如果你的战宠懂得自给自足、自发修行的话,另说。只是开了灵智的妖兽想抓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周鹿溪不自觉又想到了某只大白老虎,抿唇一笑:“徐师弟也不必失望,将来之事,如今未可知也。”
“方师兄说的是。”徐肃叹了口气,低头握着剑不语。
周鹿溪也不便再搭话,这就盯着废宅,心中不免焦躁。谁想不一刻后,荒宅中竟吹起一阵狂风,一线金光自内中深处猛然闪现,直冲天际。立时有嗡鸣刺耳,隆隆之音而如波涛四溢。周身如被利刃所割,袍袖登时划开了几道口子。周鹿溪与徐肃不由后退数步,扬指念个法绝隔开。
那波动过得一阵方歇,周鹿溪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已在门前石阶之上站定。那人长袍上隐隐显出金色的阵法纹路,他左手持剑,寒光闪烁。右手却背在身后,托着个晕过去的人伏在背上。
“正阳长老无碍?恒儿忧心之极!”周鹿溪撤了法术抢先迎上前去,看清他背上人时大惊道,“这,凤梧他怎麽了?!”
……恒儿?欧阳庭脚步一顿,皱眉扫他一眼。
“凤梧师弟可要紧?”周鹿溪急得围着他转,又拼命冲他使眼色。
欧阳庭看了眼前头还站着正冲自己行礼的徐肃,也就微微颔首还礼后道:“回。”
周鹿溪见他一个闪身后又不见了,耳侧却传来呼吸奔跑声,原来是阿虎出来了。
猛然间有如此大一只白虎呼啸而出,徐肃面色铁青吓得倒退几步,拔剑出鞘手不停抖。周鹿溪心中鄙视,却又堆起笑来解释这是长老战宠,不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