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如今算是墓地?不不, 与其说是陵园,不若说更像是遗址。
已然废弃的,某种纪念,遗迹。
推倒只需一瞬, 荒芜更无需百年。此起彼伏也好,此消彼长也罢,如今看左不过是“各领风s_ao数百年”罢了。
往日威严端庄的楼宇只剩断壁残垣,上面爬满藤蔓;亭台荒废,蒿Cao苦匏之下也许已被山中动物认作巢x_u_e。而比眼目所见更为广阔的地下,死去的、新生的、半死不活得那些植物,它们的根深深往下,纠缠牵连地争夺着不可见的空间。与人偶尔会漫无目的却又故作庄重地走动相类,这些根系也会以难以测度的间距在黑暗的地下伸展开去,而面上一片平静。
是的,没有随风摇曳的浅唱低吟,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没有赞美、喝彩、甚至鼓掌,它们仿佛死去般不存在,但全部的价值与意义,都在于给予地上的那些部分更好的生存可能。
道之一线,牵丝绵延,或有隐时,终未断绝厚。
至少,这本该与宗门一同腐朽的木碑上墨迹却如新。
感谢神奇的法术是不是?
欧阳庭松了口气的同时,承认来这里一趟也许不算是个太坏的主意——哪怕看起来太过y-in沉的天空预示着即将下雨。至于一个人大清早跑到“荒山野岭”来凭吊甚麽的听起来很有毛病,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在去那里之前最好再来这里看一看。
哪怕一眼也好。
毕竟,这里是一切计划的起点。
远超一切之上的规则——不可否认,无论是过去的亢宿星君,还是如今的欧阳庭,天道在他的心中始终奉为圭臬。是真理,是秩序,是法则,是不可逆的走向——万物皆在其下,万物皆属其列,也万物皆可明。感于斯化其形,则为开智。但开有早晚,智有高下,是以有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指路人并不过分。况且对启而不发之辈,甚至刻薄些说是“有眼无珠”之徒,他们更渴望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可见可知的代表,最好是可触碰的存在。
哪怕眼目所见的真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虚假。看看那些土梗木偶的手造偶像,真是——
——扯远了。绕回来。
最初天帝的想法其实很完备,也预备了不少应急方案。远的不说,单论那个“惩罚世界”里,以前的正阳长老看不懂,不代表如今的欧阳庭不明白。先是亲自降世开山立宗,再有教导点化的师尊,天帝也算煞费苦心。况且诸如正玄长老之辈难道是放着好看的麽?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天有不测风云,或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类的词,就是专为如今这等情形准备的。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这样腹诽自己的大领导是不是不够厚道。不过讲道理,领导你没把真实意图说清楚,再聪明的下属领会不了核心思想也没用啊。
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打断了欧阳庭的胡思乱想,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一只……猫?
不,就体型来说,大概说是幼虎更合适。
白毛红章,腹部或许该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蓝色斑纹。可惜雾气中不是特别能确定。更被别提此刻它还警惕地瞪着眼睛,弓起了脊背。
还挺熟悉的不是麽?
欧阳庭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冲自己龇牙咧嘴发出呼噜声,尾巴不安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声。他想了想,迈出一步。
那幼虎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想后退一步,却又磨了磨爪子倔强地留在原地。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啊系统1030。阿不,是阿虎。连原型都维持不住了,却还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不知道会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敲敲脑袋,再顺手拔一下胡须麽?
“我要是星君你,就不会这麽做。”
欧阳庭也没真打算去摸,他一点儿都不惊讶看到有人自旋风中出现,更别提出现的还是这个家伙。看着对方将这幼虎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还顺便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脊背,欧阳庭想了想还是没多说甚麽,而是很稳妥地选择这样打称呼。
“或许是,周鹿溪。”
“……真是太过正式的称呼啊,欧老大。”周鹿溪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我还是很想念‘鹿呦呦’这个名字的。”
欧阳庭看着那熟悉的笑脸不置可否。
“我猜能在这里见到星君,果然我还是有几分运气的。”周鹿溪呵了一声,又举起怀里幼虎的爪子冲他挥了挥,“怎麽说也是主人与战宠,礼不可废。”
欧阳庭微微挑眉:“没记错的话,中毒的应当是你。”
“是那样没错。”周鹿溪笑容没变,欧阳庭却总觉得他吞下了后半句甚麽没说。
所以现在这情形应当是鹿呦呦与阿虎之中,至少有一个付出了些甚麽。欧阳庭略一沉吟道:“你们众人都无妨了?”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我和他,或者某位小主子可没一个能算是‘人’。”周鹿溪笑着亲了亲有些炸毛的幼虎,那幼虎没好气地给了他脸颊上一爪子,他哈的一笑指着道,“这个算麽?”
欧阳庭扫了一眼他脸上隐隐泛红的伤口:“莫非玉仙君未至妖界?”
“那倒不是,况且他当真尽力了。”周鹿溪耸耸肩,“想必星君也明了,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那毒,也枉费了魔界的算计不是?”
欧阳庭迟疑了片刻迂回道:“阿虎的记忆……”
“没有了。”周鹿溪很干脆地应了,见欧阳庭一脸高深莫测只好苦笑着耸耸肩,“欧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我确实只能做到这个样子。”
欧阳庭略垂下眼眸,心想这代价其实也不算太小。
周鹿溪摸了摸脸颊,将那细细狭长的一线伤口治好:“话说欧老大,在制定计划时想靠一己之力拯救苍生可否算作一种自大,失败之后又将所有问题都算为自己的过错,算不算是一种傲慢?”
欧阳庭抿了抿唇:“算。”
“诶?”周鹿溪似乎有些惊讶他会回答,这就眨了眨眼道,“那,心悦之人的心并不悦己,是该潇洒地放手、不要脸地纠缠,还是默默地守护?类似安慰自己‘你幸福我就快乐’,亦或是‘除了我没人更能让你快乐’?”
“……因人而异。”欧阳庭嘴角抽了抽。
周鹿溪笑着摇头:“原来如此。”他不等欧阳庭发问便扬首道,“我们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人那麽多百转千回的奇怪心思,更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自尊、面子之类。”
欧阳庭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挑了挑眉毛,一脸戏谑地这样说:“欧老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早点儿解决啊。”
……话题是怎麽诡异地衍生到这里的?没有答案也不妨碍他此刻有点儿想打人。不,烤鹿r_ou_也不错的样子。
欧阳庭转开眼眸看着风吹散了一些浓雾:“特意来寻我就为说这些?”
“也算不上特意,只是这段日子正巧暂且盘桓于此。”周鹿溪抱着阿虎走到他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袖子按在阿虎鼻子上,“能在此地见到星君,想来星君已下定决心。”
小老虎闻了闻,圆溜溜的眼睛不停转,仿佛困惑这熟悉的味道却不是认识的人。
“……世间有鹿,七色有角。仙界神兽,谛落凡间。”欧阳庭淡淡道,“据说神光护佑,踏月而行。此等神物有何忠告不妨直言。”
“说得这麽好听,也不过是不想待在天上野x_ing难驯的妖兽罢了。”周鹿溪咂咂嘴,小心地不让阿虎的爪子抓破欧阳庭的袖子,“况且星君应当看出我这鹿角可算是折了。”
“你心甘情愿。”
“那倒也是。”周鹿溪笑了笑方正色道,“星君何以定‘凤凰’?”
要弄本《尔雅》或者《说文》给你麽少年?
“神鸟是不是?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
欧阳庭想到某只紫得发黑的小凤凰,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周鹿溪看着他那轻微到几乎看不出的笑容摇头道:“凤凰凤凰,凤与凰。”
一男一女一公一母一雄一雌,常识需要这麽认真的强调麽。
欧阳庭转眼瞟过他:“以凤为姓,自非凰。”
“凤梧是大人幼子。他上面还有几位兄长。”周鹿溪点点头又跟着摇头,颇有些促狭地冲他眨眼,“星君可知他们的母亲是谁?”
皇子的妈当然是皇后,再不济也是皇妃。
欧阳庭坦然地摇首:“不知。妖皇从未婚娶不是麽?”
周鹿溪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些来小声道:“那星君可知,其实那几位兄长并非出于妖皇大人?”
……所以你是在直白地告诉我你家妖皇大人是只原谅色的凤凰?
“无论仙兽妖兽,越是能力不凡繁衍越是艰难。”周鹿溪面上很有些叹惋之色,“是以凤族传承最为……至少我所知已是数代一脉单传了。”
哦,所以他爹恨死我了也情有可原。欧阳庭摸着下巴,心想断子绝孙这种事儿不管在人界还是妖界,都挺招人烦的。
“可星君是否想过,为何如今只闻凤,不见凰?”周鹿溪先前的遗憾神色不知甚麽时候已经不见,此刻满脸“快问我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