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嫡看他渐渐低声,而面上又隐隐泛红,忍不住道:“你都,想起来了?”
凤梧应了一句:“师尊……去后,儿子就想起来了。”
凤嫡长叹口气:“他从未以你师尊的名义回应过你。”
“那是因为他早不算完整的星君了。”有一阵没说话的玉仙君突道,“亢宿仍存,神格便在。他不过用一份永生的机缘换个几千年的安逸。”
“若你儿子没有觉察,他自然……”魔尊顿了顿笑出声来,“羽化万千,山林风泽,又与永存哪里不同呢。”
“自是不同。”凤梧深吸口气,“师尊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不会再教导我,保护我,甚至……回应我。”
凤嫡大大头疼:“说来说去你就是执迷不悟、死x_ing不改!”
“父皇,儿子深知此法危机重重,但儿子真的不愿就此作罢。”凤梧再磕了个头,“父皇可以认为儿子疯了,放弃眼目可见的天界尊荣,放弃日月同辉永生不灭的坦途大道;儿子也自认错了,先前不顾一切自以为是用秘法试图换回师尊,这才引来这许多事……可儿子如今已知自己并非一厢情愿,委实不愿自欺欺人,放弃这最后的办法。”
凤嫡叹了口气:“无常自流,自在通达。你如此强求,甚于逆天改命!”
凤梧于袖中紧紧握拳道:“师尊能将儿子带回,儿子亦定将师尊带回!”
“你可知——”
“儿子深知无完全之法,但执念已生,若不得行,儿子只怕……”
凤嫡听不下去,转头望着另外几人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鬼王勾起嘴角,似乎是笑的。魔尊掸了掸衣襟,面上无可无不可。玉仙君耸了耸肩道:“那是我老友,能回来把酒论剑也是乐事。”
凤嫡一甩袖子:“我不同意!”
凤梧看着自家父皇离席而去,垂目长叹。
鬼王起身离去前忽而顿足道:“金乌,妖兽或神鸟,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凤梧眼中一亮。
魔尊拂过耳后一缕垂发:“妖皇之子可继天帝之位,足见天道并无偏颇。事在人为,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玉仙君喷笑道:“你不过是打算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魔尊哼笑一声,念个诀隐去身形行前留下句话来:“弄死天帝不是件很有趣的事麽?”
凤梧亦忍不住低笑一声:“谢魔尊援手。”
最后剩下的玉仙君过来拍拍他肩膀:“你小子就好好跪着吧,你爹甚麽时候想明白了,自然会听你的。”
凤梧抿了抿唇道:“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父皇。”
“你比他勇敢多了。”玉仙君挑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y-in差阳错,但境随心转。”
凤梧望着他摇晃着袖子也踏云离去了,不由扫过空旷的殿内,定定心神深吸口气,再度端正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家嘴硬心软的父皇一定在某处窥探着他,就如同上一次那般。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一厢情愿;不同的是,这一次,需求到别界尊主同力。虽则他还不是太明白他们愿意出手相助的理由,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
魂魄离散,命格消亡,哪怕是神,也经不起千万年的水滴石穿。
也许还要找找周鹿溪,这法子跟他那一族的法术也有些关系。
凤梧想着却又笑了,玉仙君大概会帮他弄好。更别说周鹿溪那个家伙如此崇拜他家“老大”,想来也是愿意的。
唯一不愿的,大概只有自家父皇。不过他的不愿,也是爱子心切。凤梧叹了口气,深觉愧疚。虽说这父皇一直不太管他,但终归血脉生养,不可说无情。况且,他也猜着自家父皇亦是心有不甘。
只是当年父皇没有迈出的那一步,他迈了。凤梧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只盼望力竭神消之前,父皇能同意这大胆妄为的举动。
毕竟转换y-in阳再造乾坤,非众界同心戮力不可。
——师尊,你看你不在,徒儿就要搞事情,万一搞砸了坏你名声,可如何是好?
不知过得多久,不知何时睡去,觉察到自己毫发无伤醒来时,凤梧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损伤带来的疼痛或是不适,更没有千山万水踽踽独行后的沉重疲倦。
法力……法力自然是没了。不过凤梧内心却毫无波动。
真的。
茫然的,慌乱的,统统没有。惆怅的,哀婉的,似乎有那麽一些。镇定谈不上,只是这一片空白后患得患失涌上心头。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汹涌而来,他惴惴不安又迫不及待地去看身处之地。
西窗外静谧的天际无云,暗沉的幕布已然悄悄隐去,等待东天第一线曙光来临。风晃动着窗外的树梢转瞬又远离。流苏垂珞,焚香袅袅。
凤梧下意识抬起手来,看到一双显然不属于成年人的手。八岁,九岁,或者十一二岁,谁知道。
手腕下的罗衫锦缎,绫绡丝葛精细奢华。凤梧心里一动,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涌上心间。
果不其然下一刻脑中冒出一个有点儿贼咪咪贱兮兮的声音:“亲爱的宿主你好,我是系统2030。当然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鹿呦呦。简单说就某个程度而言你已经死了,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你与我绑定并且高质量的完成一系列任务,那麽——”
“绑定绑定!”凤梧恨不得欢呼雀跃,他翻身坐起,用最快的速度起身穿衣飞奔向外。
脑子里那个系统还在尽忠职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甚麽,但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听。
他快速跑出屋去,他知道不需要穿过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也不必迈过千山万水,那个腰背挺直的人这个时辰绝对会安静地立在廊前阶下——
映照着晨光,那个不知几多岁月不见的人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此刻他安静地背身立在廊柱旁,微微上扬的下颚连到耳畔,清隽的弧线仿佛一条银线熠熠生辉。
凤梧猛地顿住脚步,脑中那个声音带着故作正经又隐秘调侃腔调:“攻略目标出现。”
凤梧在脑中大喊一声“闭嘴”,深吸口气才忐忑地迈出一步。
那人果然如他熟悉地那般转过身来,那张无论年岁如何流转仍旧令他心动不已的面孔带上了笑:“世子。”
“师……”凤梧用力咬了一下舌头截住这话。
那个还是少年人模样做侍卫打扮的人有些疑惑:“世子?”
凤梧呼出方才那口气来,终于狠狠扑了过去大叫道:“阿庭——”
凤梧很确定自己赌了一把大的。
而且他会赢。
那简直是一定的。
被接住地凤梧一边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手臂与胸膛,一边这样和自己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语出《老子》第四十一章。
于是正文完结,后面会有几个番外的样子,感谢各位看官不离不弃,新文大概,嗯,寒假再说吧【不要打脸】
第九卷 不会对劲番外篇
第135章 妖兽与神兽
奈何桥, 命途遥,黄泉汩汩命疏蓼。登天梯,不复疑,前尘弃尽休再提。
上界下界,六界众界,大千万世,无非生死进退罢了。若说轮回是忘却前事改头换面重新再活, 那修行就是历经百态超脱此生换个地界继续活。
死者生矣,生者逝哉,生死亦不过等闲事罢了。
作为看守登天梯的九色鹿,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当然用“他”还是“它”,那是“人”才会去纠结的问题,作为一只神兽,他自觉开心就好。
古早的大能们都是行过登天梯论神, 这个过程类似如今的下界称为的“飞升”。但封神之后那些古神的日常,九色鹿自己也不清楚会是如何。
他就是一只鹿而已。
神鹿也好, 妖兽也罢,他总归不是一个人。
如此说来,九色鹿实乃三不沾。
不算神界仙家之物,不属妖兽炼成人形, 就连天梯讲真也不算他管。以前经过这儿的,都是具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资格的家伙,他们眼中只有上行。踏着节奏韵律差不多相同的步伐,行走在既定的命途上, 从来不会,也没有必要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大道终隐,六界并出。
如今的修士们——哦,无论妖魔鬼怪人那一方,亦不论修行法门,在他心中都一样——修士能修到飞升,现今都归昆仑墟管接待,不归他。
过上了悠闲退休生活的九色鹿,日常活动也就变成了在天梯上溜达。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迈过去,再一步一步溜达回来。他不用吃不用睡,不会死,当然,也仿佛没有生。
看守登天梯由此确实变成了一件很无聊的事,不过他身为九色鹿,脑海深处永远记得自个儿生下来就是干这事儿的。需要待在登天梯旁边,他就老实地守在这一处。漫长的年月里从来没谁过来检查工作,也没谁跳出来指责他玩忽职守,更没谁通知他可以就此离开——事实上,他也坦然地承认自己多半无处可去。所以原地待命的他不是多尽忠职守,而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下界那些熙来攘往打发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