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水的盘叫求源盘,是章其从他师傅那儿继承来的法器,据说是用轮回台上的碎石板凿的,有通晓前世今生之能,这百分之百是在瞎掰,不过这盘子终归是他在用,而是很有脾气、时灵时不灵,所以章其看相要蒙对方的眼睛。
求源盘里有名有姓,躯中的魂魄叫章舒玉,不邪不妖,看血水吐字本该是福泽绵长之人。
将星、华盖都是四柱中的神煞,命出将星的人聪慧,理带华盖又有富贵之意,可惜乱世倾覆天地人神,直接拨乱了所有的命盘。
将星终、亡神临,说的是在他官星将陨的时候,有八字为双甲子的帝王之星降世,对冲了他的命格,造出了罕见的命盘长生禄。然而或许是本体的血r_ou_已冷,于是换了这么一种奇特的存在方式。
然后这人今年犯太岁,年终之前会有灾坎,破局的方式就是拿身后人丁兴旺的福泽来换。
至于换法是失去生育能力或者其他,那就是不是现在能够看到的东西了,因为人的气运每时每刻都不同,今天和明天看出来的结论都会有差距。
章其回过神,端起盘子将水泼在了花圃里,然后去给杨桢解封眼布,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年轻人提个醒。
越是上了段位的术士反而越沉默,因为算出来的东西都是顺其自然状态下的趋势,而一旦人能够预知祸福,就会产生趋利避害的倾向,这样就像考场作弊,谁能侥幸谁会被抓包,这都很难说。
杨桢重见光明,等了半天却不见大师发话,只见老头一脸沉思,神色略为纠结,模样十分符合语境“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然而不论好坏,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第二知情人是怎么想的,杨桢主动问道:“老爷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章其立刻瞪起了眼皮子:“我又不是乌鸦嘴,说个话还要你做准备。”
杨桢听得出他在开玩笑,因为语气里一点不满都没有,老人有点像老顽童,动不动就爱开玩笑,杨桢被他带得放松下来,好脾气地承认错误:“我错了,我嘴笨,不会说话,您别介意。”
章其乐得跟听了个笑话似的,呵呵地说:“你的嘴不笨,笨的是权微,那小子,说个屁话都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杨桢直觉就想加一,但又没忍住护短,抿着嘴笑道:“他就是,比较自信。”
章其“嘿”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难以苟同还是不屑,不过他放过权微回到了正题,将东西珍重地收回箱子里,挂上搭扣说:“我没什么想对你说的,不过你要是有想问的,可以问。”
杨桢没法确定章其是不是在诈他的话,因为这老头算命不走寻常路,到现在还一个相关的字眼都没说过,不过杨桢愿意赌一把,因为章其是权微的长辈。
他顿了会儿,觉得权微肯定已经把自己揭了个底朝天,死鸭子嘴硬只能导致谈话不欢而散,杨桢定了定神,开门见山地说:“我的情况您应该都知道了,这具身体叫杨桢,我叫章舒玉,用这里的话来说就是个来自于架空年代的古代人,我说的这些,您相信吗?”
章其笑了笑,苍老的姿态里有种包容和睿智:“我信啊,没听过的、没见过的并不一定就不是真的,你看看头顶的天,再看看自己,咱就是这么小的人,哪儿能什么都知道呢?”
他们术士相信宇宙里有很多世界,时空里有很多的折叠,那些人们不能理解的怪现状,就是时空撕裂的瞬间渗透出来的产物。
未来的真理一定比现在先进,而现在的科学在后世看来也可能是一种迷信,所以人可以有信仰,但在反对他人的时候,声音不宜太响太坚定。
权微说信,但杨桢知道他是口是心非,这人没有正常的好奇心,比如打探自己原来的身份和背景,但同一句话被章其说来,杨桢感受到的诚意和分量就截然不一样,他的直觉告诉他老人是真心的。
因为在那只乍看之下效果恐怖的白眼珠的衬托下,章其那只正常的眼睛深邃得惊人,大千世界和自己都倒映在其中,像是一起被看透了。
杨桢心里骤然浮起了一种类似于知遇之恩的感激,他猛地站起来,眼眶发热地对着章其鞠了一躬。
章其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叹息似的说:“你是个好孩子。”
对于重生这件事,杨桢表面上默然接受,但心里一直都惶惶不安,然而从这一刻起,他不想再质疑自己是一个怪物,或是什么反科学、不正常的存在了。
杨桢恢复情绪之后就提出了告辞,章其喊他有空来喝茶,杨桢仔细地问了章其的喜好,赶回门店上班去了。
章其从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躺进摇椅里眯了个午觉,微风掠过这个老院子,卷起了挂在门口的日历的一角。
2017年10月28,星期六,丁酉年[j-i年],九月初九,宜沐浴、理发、开市。
——
权微已经有两年没在父母家过夜了。
罗家仪喝多了,半夜上吐下泻,权诗诗又气又心疼,故意大声地骂骂咧咧,存心让权微也睡不好。
权微反正也没睡着,听见动静就出来搭手,然而罗家仪借酒发疯,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冷漠地说不要他管,那不管就不管,权微照样跟进跟出,表现得像一个哑巴孝子。
这天晚上这一家三口,谁也没睡着。
凌晨两点左右,权诗诗在翻了无数个身之后,忽然说:“老罗,你睡了吗?”
罗家仪立刻回了声叹气:“没,我又不是缺心眼,出了这么大的事,哪儿还睡的着啊。”
权诗诗像个慢几拍的复读机说:“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办啊?”
罗家仪头疼地翻了个身背对她,摆出了一副逃避的姿态。
权诗诗心想他都没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然而到了4点多,她又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了起来:“你说小微他是什么时候有那种心思的?我咋一点都没看出来呢,他瞒着我们多久了,心里……心里一定很苦吧。”
罗家仪直接被气笑了,翻回来训她:“做梦吧你,你看你这儿子像是能受委屈的人吗?他苦个屁,肯定是刚发现就说……”
他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停下来理了一会儿思绪,才犹豫地说:“你儿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否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忽然喜欢男人了呢?还要刻意跑来跟他们说。
权诗诗惊呆地说:“应该、没有吧,初恋不都挺黏糊的吗?我没看他拿着手机一直发信息啊。”
罗家仪可能也是感觉到了儿子身上的光棍气质有些浓厚,反驳不出来就不吭声了,冰冷的沉默开始在空间里蔓延。
一墙之外的权微也有烦恼,他每天跟杨桢抬头不见低头见,忽然有一晚上没见到人,虽然没有如隔三秋那么夸张,但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孙少宁要保证健康的作息,杨桢还被蒙在鼓里,都不适合求教或吐槽,权微百无聊赖,戴着耳机打了半个晚上的愤怒的小鸟。
第二天早上,出柜的创伤立刻表露无遗,都六点多了还没人起来忙活。
平时要是不出意外,5点半太后就得起来,楼去仓库里喷水、接货、给爷俩张罗早餐,今天主卧的房门紧锁,别说早餐,看样子那两口子是连摊位都不想出了。
权微在寂静的屋里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外头的天色还是蒙蒙亮,他将屋里的灯开了个遍,制造出灯火辉煌的假象,又提着水壶把罗家仪的盆栽一通乱浇,然后下楼买早饭去了。
海内这边的早市里有一种菜籽油烙的梅菜酥饼,杨桢好像很喜欢吃,以前他们关系还不好那会儿,权微每次过来都看见他提着一两个。
他摸出手机想给杨桢打电话,然而一看时间又有点早,那边估计还在睡大觉,就拍了张照片准备发给杨桢云吃饼,然而背后的大姐一喊让让,他临时又给忘了。
早饭买回来之后,权微去敲了主卧的房门,他爸妈一起在里面装聋,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他。
权微本来准备早上就走的,然而一看这样又不太放心,就在客厅里喊了声“我走了”,然后去开了入户门又直接关上了,制造出一种自己已经离开的假象,光着袜子回了自己那屋,准备看看他爸妈这到底是想怎么样。
十几分钟之后,孙少宁的电话追了过来。
权微因为“不在”屋里,挂掉之后给他发了微信:不方便接电话,你发语音。
孙少宁入乡随俗,用闪电般的手速扔过来一行文字:[鼓掌.jpg x3,出柜技术哪家强,青山市里找权哥。]
权微的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听这话题上的玩笑:别涮我,现在很烦,什么都不缺,就缺出气筒。
“我哪敢涮你啊社会人er,你是我爸爸,”孙少宁这次发来的是一段语音。
美好的清晨他刚醒,正在享受上班族难以拥有的摊着等瞌睡醒透的幸福时光,结果手机一响起来,砸过来的问题直接给他震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刚背了口不能承受之重的冤枉锅,现在只想控诉权微,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妈刚哭着问我,是我这边的哪个小s_ao年勾了你的魂,求我给她联系方式,我也是服了你,摊完牌还能让杨桢全身而退,你很6,真的。”
权微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引走了,拿起手机就要语音,凑到嘴边又放下去,飞快地敲着字:为什么提杨桢?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孙少宁差点笑出猪叫,语音说:“老子想提就提,还要你妈跟我说?你以为你表现的很含蓄吗?”
权微自己是觉得挺含蓄的,然而他想反驳的时候心里又生了个念头,于是输入道:真有这么明显?
孙少宁不留情面地说:“没瞎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