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曾听闻那世子生得绝奇之姿,想来与王爷相仿。”
“诶,下官也曾闻得麟儿颇有才名,奈何王爷严以自律,并不轻易带世子出来走动。自然更不愿他沾染那市井、酸儒之气。”
“正是。不过前几日犬子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小聚,听茶楼有二三书生概叹与人斗诗输得五体投地,结果细细一打听那马车款识——哈哈,才晓得他们是遇上了五王爷家的世子。”
“斗诗?诶呀,世子年岁也不大,确像少年人会行之事。”
“是那几个书生不自量力,听到车内世子吟诗,一时兴起便擅自邀斗。”
“王大人,别吊我等胃口哇。”
“哈哈哈——好说好说。此事原是如此……这般……”
“诶呀,果然妙极!”
“可不是?罢罢罢,到底是天家贵胄非我等可及。诸位大人,我们不妨满饮此杯,恭祝王爷松柏长青、儿女福泽绵长——”
“请——”
欧阳庭穿过廊下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真没想到你们是这样一群大臣,难怪王爷不喜宴饮。此外,有武功有内力导致听觉敏锐,也不见得是好事。
巡过这处,欧阳庭便又往各处走动。今日王府设宴,来往人多眼杂,他总得尽心尽责。
正行过中院,就听墨琴招呼他。
今日府上有喜,那孩子自是拾掇得分外齐整。眉黛青山、双瞳剪水之类年岁还小谈不上,新裁的料子穿在身上较众人倒多添几分精神气,望着格外出挑。此刻那张小脸满是欢欣,先前的腼腆里不觉多了些活泼喜气。
欧阳庭看他笑嘻嘻一径过来,抬手就敲他脑袋:“你不跟着世子伺候,倒是躲懒四处看热闹麽?”
“自然不是。”墨琴抚着额头眨眼。
“那就是肚子饿了?”欧阳庭忍着笑,转身领他往厨房去,“还一阵才开席,且去寻些糕饼给你果腹。”
墨琴随他往外行悄声道:“我不饿。”
“你这年纪正该多吃些。你看阿虎,每天嘴里不停的。”
墨琴掩口吃吃一笑:“那倒是,每次见阿虎哥都在吃果子点心。”
“又背着我说坏话!”对面小院转出个少年来,冲他俩呲牙咧嘴。
墨琴呀了一声:“阿虎哥。”
“可不是你阿虎哥我麽?”阿虎斜了一眼欧阳庭道,“你还是离我哥远点儿的好。瞧瞧他那尖酸刻薄的样儿,指不定这会儿肚子里编排我甚麽呢?”
“也不晓得是谁说,有些话不能当面讲来着。”欧阳庭扫他一眼,“况且推己及人、以己度人的,并不见得都是好的。”
阿虎跳起扑来佯怒道:“喂喂!”
欧阳庭闪身让过:“你今天该着看护蘩萍院,怎麽跑这儿闲逛来了?”
“我可不是玩忽职守。”阿虎站稳了又得意洋洋挑起眉来,“世子一脸不耐说找你呢,你还不快去?”
欧阳庭皱皱眉:“甚麽时辰的事?”
阿虎歪着头一想:“一盏茶?一炷香?诶呦,我可不记得了。”却又嘿嘿直笑,“谁叫你是各处巡查的呢?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很合理嘛。”
欧阳庭懒得和他计较,单交代了他领着墨琴去吃些东西,自个儿转身匆匆去了。
蘩萍院原是赏景内堂,满植芳Cao瑶花。如今春正好时,自然美不胜收。用作招待女眷之所,倒也便宜。
欧阳庭一路急急行来,心中思量:如今王府没有王妃,王爷先前也没让哪位侧妃或夫人出面,想必还是由已出嫁的三位公主代为照应。
赶到院前欧阳庭又脚下一顿,他好赖是个侍卫,这般进去多有不妥。恰好见堂上的莲儿端着果盘子出来,便请她进去通传。
不想那莲儿笑嘻嘻道:“欧侍卫,世子早传了话出来,说见你来了就叫立刻滚进去呢。”
欧阳庭无奈:“里头都是各府官家太太小姐,我这——”
“诶呀,世子是与大小姐并二小姐在后堂说话。厅里那些夫人小姐们正由三小姐领着说话吃茶,并不出来的。”莲儿招招手边笑边让他跟来,“你且悄悄打藤花架子下穿去后堂便是。再者说,谁还稀罕见你不成?”
“莲儿姐姐教训得是。”欧阳庭无奈拱手。跟着一路进来便又低声道,“莲儿姐姐好心肠,且教我一回。不知世子为何这般急着寻我?”
莲儿苦了脸小声道:“我也不晓得。但先前传话时,世子很是恼着呢。”
欧阳庭闻言不由皱眉:“世子向来与三位公主友爱,这不该啊。”
“早先都和乐融融说着话,不知怎的世子就摔了杯子。”莲儿叹口气,“可幸二小姐稳当,笑着说声‘碎(岁)碎(岁)平安好兆头’,只管唤了人来重新上茶。总算没惊了厅里夫人姑娘们。”
欧阳庭对这位世子也是无奈:“可幸,可幸。”
说时见到了堂前,欧阳庭便谢了她径直过来。门口伺候着的两个女婢见是他忙得放行,切切催他快进去。
过得堂前小院到了屋檐窗下,就听里头世子风梧懒洋洋道:“蘩萍蘩萍,这后妃采荇,诸侯夫人采蘩,大夫妻采萍藻。我的好姐姐们,赏景采花便是,何苦总挤兑我。”
欧阳庭住了步子,打开着半扇的窗向内望,就见正对着个鹅黄夹纱半袖裙缛的官夫人捂着心口连连道:“还曾来的挤兑?阿弟,阿弟,这话说得好叫大姐伤心。”
“小弟,你何以与姐姐们这般生分?”她身侧一个头佩金鎞、腕着宝钏的女子忙着揉她胸口顺气,“当年这《毛诗》还是大姐教你一字一字念的,如今倒叫你拿来气她不成?”
“气甚麽?大姐嫁了周府大郎,自是衣食无忧。倒是二姐,你出阁日子也不短了,何妨多cao心你家郭大人?”风梧歪在另一边椅上,一脸无趣踢着足上抱香履,“听说又纳了一房小妾,还传出好消息了?”
“小弟你——”那女子气得面上一白,却硬生生摁住手上镯子止了这话。
“弟弟!这可是怎麽和两位姐姐说话呢?”风梧对面那个头上簪着翠钿的女子放下茶盏怒目而视。
“三姐,你一举得男自然宽怀,想来赵家老爷子抱着大孙子也能再多活些年。”风梧似笑非笑端起手上茶杯只随意一拱,“说来我还没当面贺你,这一杯便以茶代酒吧。”
“唉,小弟,姐姐们晓得你大了,有些话不爱听,可你也闹得委实不像样。”先前府中的二小姐,如今的郭夫人缓过这口气来幽幽道,“少年人爱些甚麽姐姐不敢称懂,但也晓得你闹出的那些……很是不该。”
“刘管事还是风管家和你说的呢?这倒是忠心耿耿。”风梧冷冷一笑。
他大姐周夫人忍不住道:“你倒别随意猜忌埋怨人。单你这些年发作下人,哪回不是人家替你遮掩的?”
“你也好说是下人。不中用的,不会伺候的,没那眼力见儿的,打死又如何?”风梧拉下脸来,半是嘲讽半是冷漠。
“弟弟!在姐姐们面前还要如此麽?”赵夫人气得过去揪他耳朵,“还当自个儿七八岁不知事?你倒是想!”
“好三姐。”风梧作势嬉皮笑脸握住她手,“我自是敬重姐姐们。但……”他耸耸肩又摊开手道,“打前年起,父王便往我屋子里放人了,我能如何?”
他三姐赵夫人闻言一愣,叹息着抬手抚他鬓角轻道:“弟弟……唉,我苦命的弟弟。”
这话一出,周夫人也摸出帕子来抹泪。
“小弟,姐姐们晓得你心里苦。但这事儿,总得从长计议。”郭夫人也叹着气。
“从长从长,王妃计较了十几年,也没见计较出甚麽来。”风梧瘪瘪嘴。
郭夫人皱起眉来厉声道:“小弟!姐姐们你调侃讥讽也就罢了,怎可如此说娘亲呢?!”
“那好二姐,你倒教教我,我当如何说?咱们的王爷要的是好儿郎承他衣钵,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我,呵呵,行麽?!”
“弟弟,你这些年做的——”
“三姐可千万别夸我做的不错。读书倒也罢了,横竖那些不费甚麽气力。可论骑s_h_è ,只怕你都比我好!”
“这话打住,小弟。”郭夫人接过话去,顿了顿才道,“我们姐妹今日自会寻个时机与父王说。单言你年纪还小,不易过早……但你也该收敛脾气。哥儿都叫你弄成那样,便是真当五王府能只手遮天不成?”
“自然不敢。想必三位姐姐也是听说我这坏脾气了。”风梧哼得一声满不在乎道,“最好大大传扬出去!也免得甚麽香的臭的都往我床上放。”
“诶呀,这倒越说越不像话了。”赵夫人作势一掐他嘴,风梧便又笑了只管扭着她袖子。
周夫人无奈道:“此事如今拖得一日算一日。横竖单你我姐弟并……晓得,万不可传出甚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