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英勇?活该?还是问下次还强不强出头了?他自己都还没活明白,教别人做人可拉倒吧。
病房里的人刚出去买饭了,杨桢以己度人,下意识觉得权微也没吃饭,随手就从床头摸了个大苹果递过去道:“给。”
权微背着他走了一里多地,杨桢目前没法请他吃饭,这是他手里唯一有的零食。
权微没接,只是奇怪道:“哪儿来的?”
杨桢进医院才一个小时,理论上应该没人赶得及来探病,而且他应该不会去偷。
杨桢笑着往门口那个目前没有人在床位上指了一下,说:“那一床的小姑娘送的。”
早上杨桢一来,那儿的小女孩就过来了,6、7岁的样子,有一头炸开的小卷毛,在他病床前撵来撵去地抿着嘴笑,很讨人喜欢。
他问她叫什么,小姑娘很害羞的跑了,没两分钟又来了,杨桢又问一遍她又跑了,她的父母就在门口那儿笑着看。这样循环到第6遍的时候,她抱来了这个苹果。
杨桢床头空空,没有可以回赠的东西,不好意思要,家长笑得不行,让他赶紧收了,说是闺女就喜欢好看的大哥哥。
杨桢没觉得自己好看,还挺受之有愧,这会儿权微一来,杨桢直接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传递史,权微吃得起。
然而权微不肯为小美人的苹果折腰,他没接:“送你的,给我不合适,我不吃苹果。”
杨桢信以为真,就又放回去了,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话,权微不吃苹果才有鬼,他一吃吃俩,一个拿来啃,一个拿去榨汁。
既然不要紧,目标达成的权微本来该走了,可他不仅没走,反而一屁股在床沿坐下了。
输液管吊在他们中间,权微刚要说话,又重点跑偏地注意到滴速有点快,影响到了他,他按在调速上用大拇指碾了碾,然后才看着杨桢说:“不要紧的话那就再聊几句,接着巷子里断开的那里说。”
杨桢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忽然暴躁的诱因是什么了,他假装已经忘记地说:“那里是哪里?”
权微用目光瞥了眼他输液的手,有点感兴趣说:“就是反正这也不是你的手,不是你的是谁的?”
其实答案可以有很多种,比如我妈他儿子的、我表哥他表弟的,但是杨桢的油滑不是这种贱贱的风格,他卡在当场,因为一句冲动的话而骑虎难下。
交浅不言深,他要怎么告诉权微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魂魄,他拿不出证据,权微不仅不会信,反而还会觉得自己在耍他。
“是我的手,”杨桢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暂时变成了一个不能好好说话的大忽悠,“也……不是我的。”
“禅门有句偈语,叫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也叫做活人刀。空手如何拿住锄头,步行的时候又怎么骑牛,而刀是伤人杀人的东西,又怎会有‘活人’之说?其实这是一个著名的矛盾公案,说的是想不通的时候,反过来想可能就通了,手若不空,何以握锄,骑牛之前,必须走路……”
权微作为一个语文曾经连考6次58分的神人,已经听不下去了。
杨桢见他眉头开始往一起堆,连忙见好就收,也顺便放过自己,他飞快地总结道:“所以手该是我的,就剁不掉,不该是我的,也留不住,我当时的意思其实是在强行安慰自己,顺世间故,不可强求。”
权微冷漠地举一反三道:“如果有人说的东西让我听不懂,我不会觉得那是高级文化,我会觉得他是个白痴,因为他说的话,连我这种理解力的都听不懂,这应该也是一个活人刀吧?”
杨桢知道权微在讽刺自己文绉绉,但他掰扯那么多也只是为了掩饰一个……一个别人听了都会觉得是谎言的真相,杨桢没生气,只是觉得权微很有趣,骂人的反应都这么快,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啼笑皆非地说:“是的。”
心平气和的时候头脑也清晰,杨桢琢磨起了权微让他离开菜场的原因,其实不难理解。权微跟菜场唯一的联系就是他的父母,他应该是怕自己波及到他的爸妈,杨桢打算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他笑着,正要提起这个话题,一对男女从病房外面走了进来,都很年轻,男的搀着女的,抬眼一看就先来了句“尼玛这么破”,又骂咧了两句往前走了走,满屋子环顾似乎是在找自己的床位。
然而床位没找着,那男的视线在杨桢这儿一停,愣了下,然后一脸挑衅地招呼了起来。
“哟呵,这谁啊这是?晴儿,喏,坑我俩买精装那傻逼逮到了。”
第26章
从今年4月6号往后,每一个出场的人对于杨桢来说都是陌生人,所以不管场面是喜相逢还是找茬挑刺,他都一视同仁地问一句。
“不好意思,您是?”
两月前权微也被他这么问过一次,但他本来就不认识杨桢,所以杨桢问问也正常,他没觉出什么不对来,跟着杨桢转头去看声源。
进来的年轻男x_ing留着短版的飞机头,属于男x_ing里比较注意形象的那种,黄皮肤、单眼皮,个头中等、腰线偏低,衣服款式简单但不便宜,穿出来不太显腿短。
他发现杨桢的时候怒气还不太重,还有点嘚瑟自己今天运气好的成分在里面,可等收到这么装傻充楞的一句回答,登时真火了。他冷笑嘲笑双管齐下,边走过来边讥诮:“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子是你客户爸爸周驰,你都这么快就忘了吗?看来是爸爸太多了啊。”
周驰是杨桢原身的一个客户,是个房二代,他爸炒房赚了不少钱,正好给他拿来霍霍,同来的女孩是他女朋友王新晴。
去年五一,在杨桢的花言巧语之下,周驰在“紫金庭”豪宅群入了一套准现房,准备拿来当婚房。当时杨桢带看的样板间装修得金碧辉煌,吹得也是天花乱坠,他和王新晴都很满意,所以尽管房价每平米高于同一水平线上的房子15%,他们最终还是买了。
就是没想到今年交房一看,实体户型和样板间根本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层高明显比样板间低不说,里头据说是这国进口的密封胶、那国原产的水龙头等都迅速出了问题,最让人恶心的是木地板缝里生了一堆细长的白色虫子。
那天他们在地上……那啥,滚着滚着王新晴忽然尖叫起来,周驰差点没吓破肾,穿上裤子之后还气得发抖,就给物业打了电话。
然后精彩的就来了。
物业说他们是开发商外聘的第三方管理团队,房屋质量问题跟他们无关,但他们可以找装修团队帮忙处理虫害。
周驰心想处理你妈个虫害,他要知道虫害是怎么产生的,他花了那么多钱是来享受的,不是来自认倒霉的。
他找开发商,开发商说他们只负责投资,进口材料的钱一分钱没少出,请他去找承包商。周驰又给承包方打电话,那边义正言辞地说他们是国字头的重企,一切作业都合法合规,一口咬定是分包的问题。
然后皮球从分包踢到材料商,又从材料踢到劳务队,劳务没有下家可找,被周驰问罪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直接摔了电话,让周驰去报警,他等警察来抓。
于是一个地板生虫的小问题,在几乎一整个地产链条里都找不到认责单位。那么就把问题简单化,房子是谁卖给他的,周驰就要去找谁撒泼,不论结果,先撒一顿恶气再说。
销售人员历来都是挑好听的说,这个建设的锅安到置业顾问头上其实过分了些,但周驰这一轮找下来,已经懒得管他妈的对错了,不就是甩锅嘛,他也会啊。
周驰本来是打算走到杨桢床头去的,这位消失已久,好不容易叫他碰上,周驰就想伸出手就能戳到杨桢的鼻子,这样骂起来才解气。
但是坐在杨桢床上的男人支着腿,脚直接戳到对面的床底下去了,周驰要过去就得跨过或是请他让让,然而视觉反馈回来的信号是那不像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其实他长得挺鲜r_ou_的,骨架也不宽,就是眼珠子黑棱棱的,盯得周驰不想跟他对视,周驰退而求其次地想着要是干起来二比一,还是他吃亏,于是脚尖一转去了床尾。
杨桢连他这身体的亲生爸爸都忘记了,区区一个客户爸爸不足挂齿,他对周驰一点印象都没有,没搭话,只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觉得原主的仇人简直是遍地开花。
这里是病房,虽然大部分都早起用饭去了,但还是有在卧床,醒没醒另说,但确实不是吵吵嚷嚷的场所。杨桢刚要开口,请他小点声音说话,周驰却因为这一小段沉寂而产生了误解。
伤势和药x_ing带来的倦怠让杨桢有点发蔫,安静的状态下精神不足,有心人看来就是爱搭不理,周驰吃了亏,本来就理直气壮,一见杨桢垂眼不吭气,心火登时“蹭蹭”直冒。
他情绪一激动就快步直抵床前,嗓门不自觉也上去了一点:“诶哟卧槽,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玩意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管销不管售后。不过没关系,老子有的是时间,还就跟你卯上了!”
说着他已经到了床尾,为表示愤怒和威慑,还猛地抓住铁架子往上抬了抬,可调节的病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床上和杨桢和权微同时感觉到床板在咆哮。
杨桢为原身背锅已经背出了抵抗力,他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且去看其他的病人,有人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有的脸上是被吵醒的不悦,有的则是有热闹可看的兴致,确认打扰无误了。
“卯就卯吧,”杨桢头疼地坐起来,开始去掀被子,“但是出去卯吧,这里禁止大声喧哗。”
基本的公德心周驰还是有的,就是精装这个破事儿弄得他太憋屈了,杨桢一照面就将他刺激了一发,周驰回过神在屋里环顾了一圈,登时被他人的视线盯得耳根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