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始想起当时自己从阿六身上闻到的那股清新的味道,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不管他的才学来自何处,既然他知晓这么多事体,自然不能任其埋没。”
“依某看此人胆小得很,若让他去到长安,只怕不用多久就会因惊吓过度而死。”那个名叫子瞻的男人说道。
班始淡淡一笑:“未必。”
他想到那小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就觉得好笑,那人长得俊俏,x_ing子虽狡猾,但自有风骨,绝非懦弱之辈,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此人不愿前往长安,中将计将安出?”子瞻又问道。
班始悠然说道:“不急,过两日再看看。”
“中候此番回雒阳本为了长史之事,子瞻不才,无良策可营救长史,望中候恕罪。”男人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愧疚。
“这如何能怪你呢?”班始叹道:“叔父之事不易施为,纵使我如何心急也无法立解此僵局,昨夜阿六献计送螽斯,我已派人火速购了一件玉器,定能赶在明日内送入宫……然而此计只怕与以往一样无甚效果,你再去托附多两个牢人,照顾狱中的叔父,我只望他的身子骨可以熬得住,至少要等到我救他出来。”
“诺。”
梁珏自时不知此番对答,此刻他正忙着安慰香蝶。
香蝶这妹子估计是被班始那一喝骇怕了,走出宽弘楼后,一个人躲在路旁的Cao丛中嘤嘤哭泣。
梁珏禀持着在后世时的心软,最是看不得妹子哭泣,当下便上前软语安慰。
好说歹说,香蝶终于破涕为笑。
她从腰间取下一条粉红色的汗巾给自己擦泪,梁珏见那汗巾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小彩蝶,不由得称赞了几句她的绣功。
香蝶一笑,将汗巾重新系回腰间,望着梁珏道:“六郎,你的头发还未束呢。”
汉朝不比其后的魏晋,披头散发不是潇洒旷达的象征,反而会令旁人觉得此人不修边幅。
梁珏叹了一口气,道:“是啊,白玉冠不知被我放到哪里去了,我自己也不会束,昨日在公主面前斗胆用柳丝绑住头发,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手笨。”
香蝶道:“我会束发,若不嫌婢子手拙……”
梁珏忙道:“不嫌不嫌,你的手一看就巧得很,哪里会拙。”
香蝶抿嘴一笑,右脸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在阳光下更显娇俏。她心想:都说六郎白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脑子却很笨,听他说话明明聪明得很,哪里笨了?
香蝶的手的确很巧,片刻后,她就帮梁珏用一根青布条束好了头发。梁珏之前听了浮生一度的话,知道像他这种身份的男子戴白玉冠不合适,于是就不再戴冠。
为梁珏束好发后,香蝶就走了,美貌的妹子就连走路都显得美。梁珏欣赏地望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正要转身回自己暂住的小屋,突见路旁拐角处一片芭蕉叶一动,一个人影飞快地往远处逃窜。
看那背影,像是昨日在y-in城面前侍候的大郎与三郎两人中的一个。
那人又想作什么妖?
不怕,反正现下公主对他仍很宠爱,班始也似无甚恶感。就算那家伙再出j-ian计,他也有办法应付。
如此想着,梁珏便不再理他,小声地唤浮生一度,然而那中年痴汉不知是不是去看AV了,就是不肯显身。
系统给出的最终任务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要是班始没有爱上他,他就不能回到后世?
这太荒谬了!
梁珏想得头昏脑胀,最后索x_ing将此事抛在脑后,回小屋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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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一日。
夕阳已坠,暮色未合,秋日天空下的宫墙显得高大而雄浑。
无声无息中,永乐宫渐渐渗进了y-in暗,放置于地上的一盏铜油灯被人点燃。此灯的造型为一名身着宽袖曳地曲裾的宫婢,宫婢微微俯首,长眉细目,神情恭谨,她跣足正坐,手上所执的豆形灯座内散发出明亮的光。
宫婢高举右臂于她的前方,左手自然伸出,手心朝上,灯具便放置于她的左右手之间。她的右边袖口形成灯顶,中空的右臂便是烟管,从而将烟吸入铜像体内,令宫中的贵人免于被烟所熏。
此青铜像油灯甚大,高达两尺,宽盈一尺,重达三十斤,造型亦精巧,更兼通体鎏金,华贵非常。如此巨大且如此华贵的油灯实在少见。
其时皇宫分为南宫与北宫,南宫是皇帝与众臣朝贺议政之所,北宫则是皇帝与嫔妃的寝宫。北宫总共包含了二十余座宫殿,在这二十余座宫殿中,这么高大明亮的油灯只有一座,就是此刻放在永乐宫中的这一座。
灯光稳定而明亮,照得永乐宫内堂堂皇皇。雪青色的地衣,黑檀木的案几,淡紫散花锦帘后面的坐榻上铺着素色的褥子,墙上挂着几张列女图。放眼看去毫无奢华之气,朴素淡雅到了极点,令人难以想象这里竟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皇宫。
十四岁的梁妠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身着一件缃色短袄配同色襦裙,头上戴着明晃晃的赤金蝴蝶步摇,一张圆脸上五官甚为秀丽。
其时长乐宫中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两名静默侍于一旁以候她召唤的宫婢,她大可略为放松自己,然而她早已习惯即便在无人之所都规行矩步,绝不懈怠。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此刻她正微皱着秀气的眉,盯着放在面前小几上的一件物事,神情有些茫然。
那件物事是一个用玉雕成的正在振羽的螽斯,是班始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赶在今日下午送进宫。
今日是她的十四岁生辰,五日前众人送的礼物就已入了宫,其中包括班始送的,他为什么要于今日特地补送一只玉雕螽斯?
据她听来的消息,为了让这只玉螽斯及时送进宫,跑废了两匹马,信使几近力竭。
伸手将那螽斯拿起来,灯光将玉雕照得纤毫毕现,可以看出刀功不错,玉质相当润泽。
但世家出身的梁妠一眼就看出此玉雕做工还不够细致,且匠意甚浓,应该不是大家手笔,更像是临时在某个玉器店买来的。
如此一个玉雕,怎会重要到令班始宁愿付出不小的代阶也要让它赶在生辰日送进宫?在它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班始与梁氏不算亲近,他此次如此急切地送这个玉雕,让人感觉有些不寻常。
在收到这只玉雕后,梁妠屏退了左右,将它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印记,也没有发现有中空之处。试过对照着阳光来看,试过放进水中看,试过用火烤,玉雕上都没有显示任何字迹。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玉螽斯,班始想要传递的消息并没有直白地写于其上。
那他到底有何用意?
梁妠想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得要领,不禁有些气馁。
她自小聪慧,九岁便能背诵《论语》,并能领略《诗经》中的大义,父亲梁商颇为惊异,从此就对她寄以厚望,认为日后她必定会贵不可言。
此刻她察觉自己有些心浮气燥,便微闭双目,放松自己,平心静气。
既然赶在生辰日将玉螽斯送进来,说明这份礼物与她的生辰有莫大的关系。“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诗经中的《国风周南》有这么一句,她是知道的。
那么班始只是用玉螽斯来颂祝“多才多孙”?不,这层意思太简单浅显了,父亲曾经教导过,若某事过于简单明瞭,那多半是一种假象。
何况,若只是这层意思,何必如此匆忙地赶在她的生辰日送过来,倒象是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第13章 奏效
立于一旁的宫婢阿诜见美人久久凝望那只玉雕,不知在想什么,她虽不想打扰,但兹事重大,不得不开口轻声说道:“美人,陛下随后会过来,您看是不是换身衣裳?”
梁妠回过神来,漫应道:“可。”说完,她突然醒觉:近来陛下忙于国事,已有七日不曾来过长乐宫,但今日是她的生辰,陛下说过无论如何一定会过来。玉螽斯恰巧赶在今日送入宫,是不是班始想要她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话,就借螽斯来暗示?
可是父亲大人曾有严令,梁氏族人绝不可因自己是外戚而嚣张跋扈,否则他第一个绕不了那人,也不可借助后宫之力,在皇帝面前进言谋利。班始自当知道此令,如今又怎会以她为桥?
她边想边张开双臂任由宫婢为她换衣裳,两名宫婢将她身上的衣裳轻柔地除去,而后换上梁妠之前选定的玉色襦袄和吉字回纹锦的杏色长裙。换好后,阿诜退后两步看了看,便婉转地劝道:“美人,今日毕竟是您的生辰,稍去清淡可矣。”
梁妠一贯不喜艳丽张扬的打扮,闻言便道:“如何清淡了?我头上还戴着金步摇呢。”
阿诜不以为然,心想:只是一枝金步摇,宫中比您位份低的都有好几枝呢。但她心知梁美人x_ing子便是如此,再劝也不会听,只好闭口不语。
梁妠心知阿诜对自己一片忠心,见她如此模样,便道:“陛下x_ing子甚为简朴,连多吃几箸r_ou_都不肯,我岂能对己太奢?”
突闻殿外传来一声朗笑:“美人如何会对己太奢?”随着这语声,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此人身穿一袭朱紫袍服,个头比梁妠略高,面容白净清秀,正是当今皇上。
梁妠忙盈盈拜倒,立刻被皇帝扶起。
皇帝刘保今年十五岁,他只比梁妠大一岁,业已继位五年。他的母亲李氏为一宫婢,生下他之后被就皇后阎姬毒杀。刘保五岁时被安帝立为太子,九岁时因人构陷而被废为济y-in王,十岁那年安帝崩,阎姬竟严禁他上殿参与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