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风冷睨他怒气冲冲的脸,道:“那依你看?”
“杀了他,以绝后患。”云瑾回答得干脆。
“倘若不杀呢?”
“沐道长,徇私不像是你的作风。”云瑾抬了抬下巴,仿佛今日志在必得。
沐辰风眉头微动,难得有了不悦的表情,却是绕过云瑾、朝着正头疼的曹煜:“辰风以为,浩气行事光明磊落,朗朗乾坤,惩女干除恶,从来有源可寻、有法可依。倘若仅凭猜测就定人罪、取人命,我等还有何颜面说出‘浩气长存’四字?”
“沐道长此言有理。”
“沐道长,说得对。”
沐辰风说得字句分明,话音才落,议事厅里响起一片称是赞同之声,云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瞪着面前的白衣道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语寒自他身后半步望着他淡然从容的侧颜,竟是看得心满意足。
“如有差错……”沐辰风终于收回目光,淡淡扫过云瑾圆睁的双眸,朗声道,“辰风自承担后果、甘愿受盟主责罚。”
云瑾艳丽的脸一瞬只余惨白,一咬牙竟是笑了:“沐道长,他要是杀人越货,你也愿意赔上命?”
“好。”
紫宸剑的回答声音不大却有力,议事厅一片哗然,曹煜张了张口还未阻止,沐辰风已泰然自若的抽出佩剑、横在云瑾面前。
“我既受他帮助脱险,便是欠他一命。参军今日若执意要杀他,便先来找我取命。”他说罢手一松,闪着寒光的佩剑便落到云瑾慌忙伸出的双手里。
道长宝贵的佩剑交到那衣着水蓝又怒气正盛的七秀那儿,江语寒凤眸一瞥,笑容终于湮灭下去,即刻伸手将沐辰风扯过来,严肃道:“辰风,不要乱说。”
“我并未乱说。”沐辰风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清浅得能映出彼之人心。
江语寒与他平淡又坚定的眼神相触顿觉惊心,不得不飞快地挪开视线,朝还在发愣的云瑾道:“参军,您平日劳苦功高,可这瞿塘峡两处据点似乎还是曹统领说了算。况且,你想杀我,直接来便是,找人顶罪是什么手段?你和我不对付,难道还要拉上辰风?”
几十两的剑捧在手里堪比千斤,云瑾被江语寒这么一问,愣得完全不知所措,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捏住发沉的手腕,佩剑便给轻易夺了回去。
“够了!我浩气中人无端猜忌、吵闹至此,与那乌合之众有何区别?你们想和恶人一样起内讧吗?!”曹煜拍了桌子,声如洪钟喝止了所有声响。
“曹统领明鉴。”江语寒松了口气,转身把剑还给沐辰风。
沐辰风不接,望着他平静道:“若你当真对浩气不利,我便是第一个取你- xing -命之人。”
他声音不大,却叫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曹煜松了口气,云瑾的脸又黑了几分。
江语寒一怔,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良久,复笑开:“自然啊,辰风。”
沐辰风得了他的回答方收剑入鞘,继而安静地坐下,如若无事发生。
“曹统领责怪得对,是我唐突。”云瑾低着头服软,声音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还有些颤,“以后补给线我自己带,不与他同路,免得看着烦。”
“也好。”曹煜看了眼他气得发抖的双肩,无奈地摇头,“坐下,说要事。”
“我这就回激流坞了,统领的要事等商议完了知会我就好。”云瑾负气撂下话,不等曹煜再说三两步出了议事厅。
水蓝的身影消失得完全不给面子,气氛一时尴尬,曹煜扶额重重地叹息,朝似乎在发呆、看着沐辰风高耸道冠发呆的万花道:“江语寒,你们既见过魔尊,未正面对上也必有打斗,不妨现在去军医处要一些伤药。”
此意在支开,江语寒却良久都没有回答,沐辰风稍奇怪他的反常,抬头叫他,见他望着自己的发顶一动不动,即便侧发遮蔽下的面庞神色难辨,多少是有些沮丧的意味。
“江语寒……”
“……曹统领让你去取药。”
他一连唤了两遍,江语寒这才回神,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得懊恼地自己哂一番,对曹煜拱手:“谢统领,我这就去办。”
江语寒拢一拢衣袖欣然转身,踏出议事厅才听他们又议开,挂在脸上的那抹淡笑霎时消散,经过门边之时有意无意朝那头发鸡窝状的人踩了一脚。
“哎哟,你——”那人一个吃痛哀嚎一声,再看江语寒对他爱搭不理、甩了那头黑长直欣欣然走了。
议事厅外有人突然开腔,里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什么……哎,我说,从魔尊手里逃出来有什么稀奇啊?沐道长可是干掉了半个卧龙坡的精锐,怎么说也是武林天骄的级别,就是没向盟主讨个封号而已嘛。再不成,还有叶榕叶城主、曹煜你这个‘正牌’的武林天骄,还怕什么魔尊?”那人见藏不住,干脆笑嘻嘻地一跃而入,提着酒壶环顾一圈,最后看向头疼的几乎要发作的曹煜:“统领对不住,我来迟正巧听了几句,不是故意的哈。”
曹煜紧绷的脸终于松了松,瞪着他坐下:“郭允,你不守你的千岩关,来这里作甚?”
“我之前和沐道长一道追萧凡来着,后来沐道长他们先行,千岩关统领的文书就到了,让我折到瞿塘来同你商量那些个东瀛的聚什么球的事。”郭允将信函飞给曹煜,说完自然而然地朝沐辰风招手。
“苍山洱海,也为东瀛所染指?”曹煜面色一冷,当即有些烦闷。
“要我说,这不是恶人做鬼,就一定是狼牙又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只报有、没报为患,还轮不到咱们这里。”郭允大咧咧地挠了挠头,倏地转向一处道:“叶城主,不是我说。你捉了人万花,人哪有空去和魔尊搅合?莫不是他,沐道长和我还要在卧龙坡再多困上半天。你也不说句话、澄清下?”
叶榕裹着披风斜靠在最远处的榻上吃秋果,悠闲地看戏看了许久,没打算掺和瞿塘峡的是非,听到郭允同自己说话,心里一沉,只得开口道:“你没看到那万花软硬不吃么?还有,沐道长人没事,要我说什么?眼下烂摊子要收,不如我先……”
“慢着。”曹煜按下信转头,当即喝住了扔下果子准备开溜的叶榕,盯着他故意扬起的笑脸问:“我请沐道长助你推城,谁让你害他困在卧龙坡的?”
“沐道长武艺高强,怎么能说‘困’?”叶榕被他慑人的目光锁住,披风一甩,不得不再坐下,摸着发冷的鼻梁心虚道,“何况恶人里也有咱们的人,沐道长自有分寸。”
“沐兄自有分寸,和你抓人有什么关系?”丐帮插着腰,非要问个明白。
“是。”沐辰风出声,简短地赞同叶榕,又朝他侧过脸,“辰风也想知道,叶城主何故抓人?”
“啧,就你们事多。”叶榕不耐烦地给自己倒茶,继而晃着茶杯,将那汤色澄亮的茶水转了一圈又一圈,啜饮罢才说,“云瑾说的不无道理,恶人之辈杀之后快、以绝后患,眼下不杀就得盯着,盯不了的就该捆了、关了,这江湖道义总该分人。”
叶榕身居城主之位、在前线已久,对恶人的品行了如指掌,此言既出,惹得四下纷纷附和,就连异议的郭允也没了声响。
只有曹煜,用带着护手甲的手指捏了苍山的信笺来看,锐利的目光似有洞察,粗略扫过一遍后,朝叶榕处露出极难察觉的浅笑:
“除了杀和捆,总还有别的办法。事分轻重缓急,此人的事点到即止,魔尊牧尸白龙口、又是在我浩气大胜的战场边上,如此叫嚣,不能再放着不管。”
曹煜说罢收起那丝笑,抽出先前的名单扬起,一个个嗜杀的名号赫然在列。
“小道士,你慌慌张张的干嘛去?”
“要你管?!”
“哎哟哎哟,你这桃木剑甚是厉害,来来,再来两招。”
不空关门口,宋修然举着桃木剑对着水蓝衣裳的秀爷挥,后者一扫先前的- yin -郁、开怀大笑,仿佛轻轻一招就能掀翻面前长得圆乎乎的小道士。
“云瑾,算我求你,你当作不认识行不行?”宋修然本来就怕这闹事的七秀,奈何自己功夫差还闪不开,举着桃木剑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那怎么行,你去外地一趟玩得好不快活,都不知道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来来,拿出来我就放过你。”云瑾朝他摊手,非要他求饶不可。
“啊呀,你怎么这么讨厌!滚滚滚!”宋修然拿着木剑一顿乱戳,恰巧挑开了他遮蔽的水蓝舞袖。
云瑾一声痛呼,只见几道红痕赫然在目,横在白皙的腕上,看着都疼。
“那个……”宋修然傻眼,握着剑发起抖来,“对、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正手足无措,不料不空关的大门开了又阖,江语寒墨色镶蓝的衣袍飘然在目。
宋修然见又一个喜欢欺负人的出现,当即有些发懵。
云瑾似乎颤了颤、轻啐一声“晦气”点足立飞,水蓝的舞袖扬起飞花轻功、朝着激流坞顷刻跑得没影。
宋修然不明所以,桃木剑垂下又扬起,最后朝向了江语寒道:“江语寒,沐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