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走、快走!我要杀你,快让开!”
沐辰风在心中嘶喊了十数声也不能说出一句,全力催动经脉也毫无反应,被琴音所控握剑步步逼近李玲媛,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她浑身发抖、疯狂摇头的模样,自她眼中看到自己白袍加身、浑身都散发着魔鬼似的可怖气势。
李玲媛渐渐放弃挣扎,簌簌着落泪竭力站直,紧咬着一嘴布团呜咽不已。
琴声逸气横秋,旷而弥真,平和得与场面格格不入,伴着叫嚣的煞气邪音在沐辰风脑海耳畔震个不停,一声声催心动肝,带来名为绝望的声响。
不过随意的抬手,不过似平常的剑招,他分明觉得周身经脉大转,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举剑,薄薄的剑身便带着剑气毫不犹豫指着李玲媛的心脏、穿透了她单薄的身体。
骨肉崩裂声刺耳得让人肝胆俱裂,她面上最后一丝期待破碎在骇然中,大口的鲜血自喉咙溢出、染红了紧咬的布团,再一滴一滴落到闪光的剑刃上,那曾带着俏皮活力的眼眸痛楚地望向他、而后失了全部光彩。
剑刃抽出鲜血喷涌,染红了双手与白袍,也沾污了那惨白到极点的面庞,沐辰风看她无力自后跌落,便觉心神刹那焚毁,所见所触只余殷红粘腻的血。
杨伊然在肆起的欢呼声里撤了琴曲、翩然落地,与萧凡交换了个确认的眼神,又去看沐辰风。
浩气道长失了控制却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剑尖斜斜不停滴着血,原本洁白的道袍给染得透红,鼻尖睫毛、白如透纸的脸颊皆是腥红点点,浑黑的眼底一片死寂,无论是煞气叫嚣还是周围喧闹都给不出任何反应。
长歌满意地勾唇,扫一眼其余战俘,长指一动再起琴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刀,便当发给军娘
第36章 仇起缘断(二)
是日大雪纷落,秦岭似披了狐裘眨眼间银装素裹,唯有青岩一方世外桃源隔绝纷扰,纵使谷外滴水成冰,这里也四季常青。
江言褪了染血的黑氅红衣、去了面纱,着一袭万花墨裳坐在花海山边的矮树杆上发呆,凤眸半阖眼神淡淡,雅致的脸孔没了阵营里的肃杀,乍一看倒如春风拂面柔和无比。
也许是他所处的阵营之地太过寒凉,劫后天策虽赢了浩气,他这个主谋却无半点喜悦,相反揣着满心的疲惫与失望一路游荡,既不想自己哪里失望,也不知欲到何方,草草医了肩伤便南下而行,待回过神已到了经年未至的凌云梯前。
自从入阵营,他回青岩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此处承载了过往多少回忆,他还是抗拒并回避居多,尤其是每次回谷与反对他去恶人谷的师父照面后不欢而散,令他无数次过万花而不入。
安禄山敛财颇丰,所得棋谱弥足珍贵、弃之可惜,不如等那顽固又绝情的老头子死后再烧给他。江言这般恶毒地想着,揣了棋谱站在崖壁上徘徊了半日,终于长叹一声轻功直下,翩跹踏足一脚从凛冬踩到了暮春,掠过小径停在落星湖的岛屿上。
江言在名册上已是个死人,江语寒在现实里又是个被人忘却的呆子,他同相见而不识的年轻弟子打了个照面,又匆匆去到花海寻了个地方将书本直接埋了,继而没事人般拢了袖子回到从前的居所。
时光荏苒,始终人少的星弈一门鲜有认出他的,即便有也困惑于其相貌与身份而茫然,他才得以一路畅行直到推开纤尘不染的木门,伫立着扫一眼未改的内设,再悻悻地阖门而去。
他到底是回来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变了,过去从前不可查,现世未来无可追,万花谷还是那个桃源,独他江言生而若死、再无留恋。
如此回谷几日必定是让师父知晓了,可自从袅袅被劫,两人更生分得厉害,江言躲他,他也不见江言,反倒让从阵营暂离的恶人万花落得清闲。
花事方歇的青翠树冠上时不时有谷外的风卷着零星飘雪吹落,再化作水珠薄雾蒙住日光、遮蔽视线。江言看得久了难免困乏,调换姿势枕起手臂,似个寻常游玩的谷中弟子一般横卧,远远看去乌发低垂,耳坠鲜亮,像是小憩的少年懒散而惬意。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几声青草悉索,传来稚嫩的问候声。
江言微微偏头,见是采药的小弟子路过此地,便随口应道:“逃课。”
“课?”小万花挠了挠扎着两个发髻的脑袋,顿时困惑不已,“不是冬假么?怎么有课?”
松懈之时果真容易出错,江言轻咳一声,目光飘向别处不愿再理。
小万花却适时地伸手,递过来一个纸包:“师兄,这个给你。附近野狼多,你可不要多呆,我这就采药去啦。”他说罢朝他挥挥手,小小的身躯钻入草丛便不见了踪影。
“我怕是能当你师叔了,小鬼。”江言自言自语一句,低头看了看放在树干上的纸包,犹豫着仍是打开,却见里头搁着快糕点,边缘被挤得细碎、朝地下掉着粉末,飘出一股核桃香来。
留恋竟还是有些的,盘根错节绕在过往晦涩的真假里,往暗处照去那么一束光,刚巧就显露于心、无所遁形。
江言愣愣地捧着纸包,瞪了许久才轻叹一声,苦笑着摇头自嘲:“怪我鼻子不灵,早知道就不打开了。”
他将糕点重新包好,计较一番还是没有扔,正往袖子里藏去,却见花海里隐约出现个人影,此时花海有人郊游也不算奇怪,只是那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肆意乱行,不得不引人警觉。
“何人在花海,敢如此践踏草木花卉?”
江言嗓音一亮,引得那人身形一顿、继而大步地朝他冲来,且边跑边冲他喊:“啊、你……我、我找到你了!”
紧接着,花海里跑过来个小道士,矮矮的个子圆圆的脸,一身方士星格纹袍沾了灰、皱巴巴得粘在汗- shi -的身上,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藏宝图般放着光:“江语寒,不,江言!是我、是我!”
江言蹙眉,撑起身子从树干上下来,道:“宋修然,你不去寻宝抓鬼,找我作甚?”
“我、我……”宋修然跑得气喘吁吁满面涨红,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气,猛咽了几次口水,鼓足勇气朝他喊道,“江言!求求你救救我师兄!”
江言心下一沉,却仍是问:“哪个师兄?”
“还有哪个?沐辰风师兄啊!”宋修然急得快哭。
江言见他焦急欲泣,反而敛了神色,哼道:“你师兄怎样,与我何干?”
宋修然愣了愣,张口还没辩解,只见面前高出他许多的万花拢了袖子、像是生了闷气那般垂眸看他,道:
“莫说他武艺高强,即便真有困难,你该去找浩气盟,而不是我这个恶人!”
宋修然被他抬着下巴呛了几句,登时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愣了半晌再抬头,“啪嗒”落下一滴眼泪,袖子擦去紧接着又滚下一滴,也不敢抬头看他,只得边抹眼泪边呜咽道:“我是去浩气问过,可是……可是曹将军要救人,那、那个凶巴巴的琴娘不让……呜……她、她还说我师兄在恶人脚下落无敌……呜……就一定有问题……他们……曹将军被拦着……呜……”
“无敌?”江言表情松动了些,“他什么时候落的玄剑化生?”
宋修然抽噎着没立刻回答,有人却在他背后的花树上看不下去,抢白道:“我说小道士,浩气盟为了军心、利益和表面风光抛弃一两个人,可不是第一次啊,苍山的教训还不够?”
江言凤眸一扫,只见云瑾半躺在宋修然身后的树上,且看来人不仅有云瑾,还有日月崖的一干护卫、包围似地在后排站了一圈,当即不悦道:“此乃万花谷,你最好带着你的狗快滚。”
“你自己都是狗,干嘛这么快撇清关系?”秀爷轻声回了一句,瞥见江言霎时- yin -冷下来的脸孔,只得识趣地从树上下来,嫣红的水袖一扬带出一阵冷风,脚踝转了半圈从树下抱起个紫色衣着的小姑娘、举到江言跟前,“喏,这孩子放在日月崖太碍眼,啊不,是太危险,我总要领给你。”
“袅袅……”江言方才- yin -冷的视线到了花萝身上就暖了大半,忙将人接过来抱着,道,“为何不能在日月崖?”
“望江崖被萧凡和杨伊然占了,再加上这么个中立闯进日月崖来嚎啕大哭,我看着就烦。”云瑾拔高嗓音把不满都写到了脸上,指了指哭花了脸的宋修然,气闷不已,“非要我带他来找你,真想宰了他。”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花谷的?”江言眸光锐利地看他。
云瑾被他瞪得心底发怵,忙道:“是她说的。”手指一转又点了点花萝,“她说你八成在这儿。”
“是么……”江言抱着袅袅与她毫无焦点的双眸对视,终于还是换了副柔和的笑脸,“还是袅袅了解师兄啊。”
怀里的何袅袅偏了偏头,只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宋修然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忍不住站到江言跟前、鼓起勇气道:“那……江言,你……你可以去救我师兄么?”
“为何要我去?”江言反问。
“因为现在能救他、肯救他的只有你了!你就当看在结缘的份上,好不好?”宋修然抹了把泪痕,双手合十诚恳地求他。
“呵,结缘?我何时与他结的缘?”江言听罢一声冷笑,抱着花萝走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