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手段如何,师兄总算是有反应、也有救了。
“江言……你,你是喜欢我师兄的罢?这次,不是骗人的罢?”小道士立了很久,待沐辰风声音渐小,忽然耐不住心里的激动、冲江言没头没脑问了这句。
“我何曾骗过他?”万花用下颔抵住沐辰风的发顶轻轻蹭着,声音空洞犹如呓语,“这次,算是么?”
宋修然听他避重就轻,也干脆不再多问,端起水盆就往外走:“我收拾收拾,一会儿来。”
江言偏了偏头,怀里的人却依偎得更紧,他便欣然垂首,犹豫着在他发顶落了个轻吻,而后喃喃:“辰风,你可知道,要在阵营的夹缝里保住你,真的太难、太难了……”
他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等结局,奈何千算万算改不了这白子的命运,身为执子者不知不觉入了局,且当局者迷。
棋终而不自知,然落子无悔。
万花自嘲而笑,拥着怀里渐暖之人又长叹出声:“我原以为我已经死了,却不料,还是活着的……”
沐辰风也许将他的话听进去些,或是精疲力竭,慢慢止了痛哭后便靠在他怀里陷入沉睡。
宋修然有事没事转了几圈,回屋时天还没亮,师兄已被好端端安置在床上、且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
沐辰风一番宣泄并没哭出眼泪,加上心情郁结,又在望江崖受惊受寒已久,这一烧不仅来势汹汹,还完全陷入昏迷之中,面色一改先前的惨白、直接烧得通红。
江言不善医术,随身的带的药材多半是疗外伤的,内服的几乎都是治内伤的。除却一些清毒疗伤的基本办法,他对这种普通又近乎要命的急症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用雪水泡过手巾给他降温,敷在额头换了十几遍才有些起色。
好在道长并无大伤也未中毒,只是脾胃受损、吃什么都吐。江言略一琢磨,便借着晨曦的微光画了几张图纸,拍了拍小憩的宋修然,交到他手里:
“这几味药清热利气、有退烧之功效,即便在雪山也可生长。我轻功不如你们纯阳宫,地形也属你最熟。眼下雪停了,劳烦你各采几株来煎药。”
宋修然累了一宿困得不行,听他嘱咐完登时清醒了不少,看一眼事无巨细标注好的图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哇,画得那么好,我从前是不识泰山啊。”
江言并不接他的话,只疲惫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在这里照应,你速去速回,若有异动立刻回来。”
“好好,我这就去。”师兄病着,宋修然便不敢怠慢,收了图纸入怀满口应下,三两步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便又折回来,“那个……江言,师兄体力不支,可吃得了回元丹?”
“如有就再好不过。”万花撑着满眼的焦灼和满心的不安如实回答。
宋修然面色一喜,藏图纸的手便带了个瓷瓶从怀中抽出来:“你上次给我的回元丹还在!我可算想起来了!”
江言接过瓷瓶打开看,绷了整晚的脸终于舒缓了些,欣喜道:“没错,是回元丹。你没吃么?”
“这么贵,没舍得全吃。”宋修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不迭拉开门,还没来得及踩轻功,已两步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全然变色,“啊——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
“我什么我?我也‘浩气’过一阵子,知道你的小屋子好吧?这寒酸破屋子,我肯来就不错了。”门外人压着嘹亮嗓音,一听便知是云瑾。
江言眉头一皱,当即不悦道:“你来何事?”
“喂,江言,你动了我日月崖的布防去换了望江崖的巡防,萧凡正到处找你呢。我不来,难道去和萧凡打一架,还是直接把你供出来?天这么冷,鬼才高兴来这里。” 云瑾翻了个白眼,抖落半身雪花,大踏步进来,没好气得找了把椅子给自己看座,“你放心,随从我一个都没带,就是带了个小鬼。”
“师兄……”何袅袅穿了个小红斗篷,从门外探进脑袋,接着飞快地冲江言的腿上扑过去。
“她自己要来。”云瑾瞅见万花- yin -云密布的神情,第一时间澄清。
江言不再理睬他,弯腰抱起小花萝,柔声道:“这里危险,袅袅先回万花,好么?”
“师兄,药。”何袅袅不看他,两只小手捧起个药盒往他脸上按,“药。”
江言忙伸手接下来,错愕不已:“什么药?”
“养神丹、玉华丹、玉蟾丹、护命丹……”小花萝背书似得念完,抱住他的脖子,小声道,“师兄不要难过。”
江言自震惊中回神,抱住花萝,又转身看向床上双目紧闭、烧得厉害的沐辰风,而后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不难过……师兄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江言就是个对谁都狠的病娇,道长一直都是伪高冷,两人年龄差有
总是一个人表达,另外个人听不到呢
整个【仇起缘断】是卷二核心章,不、要、跳、章
wb和lof等卷二结束再贴,老生常谈,不开放转载授权,以及不接受任何形式和程度“借鉴”,谢谢配合
第41章 仇起缘断(七)
何袅袅伴着晨曦而来恰如曙光,捎来的药又多又杂且名贵至极。江言估算了下药- xing -药量仍不敢擅用,倒是将剩余的回元丹给沐辰风服下、多少充实了体力。
宋修然不想理云瑾,便自告奋勇依着图样采了些药回来,再按照嘱咐躲在小偏屋后偷偷熬药。每每扇着扇子困乏,总有小花萝踩他两脚,而药壶里的汤也恰巧没有糊。
小道士端着药碗、领着花萝进屋,在如豆的灯光里看江言用勺柄撬开师兄的嘴一勺勺喂,影影幢幢中明明一个高烧昏睡、一个忧心落寞,他瞧着竟有岁月静好的错觉。
云瑾在竹屋无人搭理,没酒喝也不得喧哗,既然不想回日月崖,被冷了两天后便带了十分的不自在出去透气。
江言未曾管秀爷的去留,成天整夜的呆在屋里,汤药齐下、辅以疏通经脉、祛病除邪的花间之法,如此衣不解带连着照看了三日,终于探得沐辰风的额头凉了许多。高烧褪成低烧、脉搏暂缓,虽未醒转但好歹是能用药,几丸下去又好了不少。
江言替他把脉,估摸着没两天便能醒转,这才分神照料起常爬到他肩头的袅袅、用红斗篷裹着她出去看雪。
宋修然跟着松了口气,极度困乏下也不去管这有魔鬼之名的万花缘何有关照师妹的温情,只眯着眼寻了自己的屋子钻进去,闷头大睡特睡了两天。
大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茫茫的瞿塘峡山中恰这一处安静祥和,来与去的脚印全湮没在一层又一层堆叠的深雪里、无迹可寻。
是日天气转晴,沐辰风的烧完全退了,身上给换了几次内裳也仔细擦拭过,已手足皆热、浑身暖融融得卷在被子里安睡,呼吸均匀、神态安静,看上去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美玉无忧。
江言陪了他半天也不见他睁开眼,趁他半醒时候喂了点水米,又看他紧闭双眸侧身换了个姿势睡熟、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愿。
倘若能暂时忘却惨烈的现世,他倒宁愿他一睡不醒、永远这么安稳下去。
万花垂眸将被子扯好,叹息一声收拾碗筷起身,路过门厅的时候见何袅袅依在竹椅上“看”着一处动也不动,大大的眼睛明明没有焦点却瞪着前方露出怯意。
他扭头观望,顺着她的视线瞧见沐辰风的那把佩剑靠在门后、隐隐有光。
江言心下疑惑顿起,撂了手里物什去拿剑,包布揭开,血红的剑芒赫然在目。他眸色一暗,指尖轻轻拭过剑锋、擦出一道血痕,见剑身兴奋得红光大涨,便坐实了先前关于佩剑的猜测。
华山的纯阳宫收藏有无数短兵长剑,其中不乏有“赤霄红莲”一类邪物。这些兵器历经战乱之火,嗜血且满身煞气,个别有甚者噬主乱主、毁人心神。有些剑被山石道人所得,存于纯阳宫几十载而消其戾气、使其重出江湖,有些剑则煞气未褪、被封印至今。
眼下这把剑一改往日剑身如霜的洁白模样,变得碳化似得漆黑,且剑身纹路毕现、频闪隐隐红光,十有八九是剑身上的封印给解了。煞气犹在,剑身浴血,必如吃了人的邪祟一样更为戾气满满。
纯阳宫的道长们素来谨慎,这把威力无比的剑落到尚年轻的沐辰风手里必有缘由。
江言拿着剑一番研究,再去看床上熟睡的沐辰风,隐约觉得此剑与他身上曾有的封印有关,亦或者是与幼时被邪祟侵染的道长本人有关——以煞止煞、两相压制,或许就是这么个理由。但如今两者封印都解了,若不是沐辰风怀里贴身放着宋修然的护身符,说不定早被邪气所控、迷失在魂墟。
江言思绪错综、疑惑未定,收好剑便拉过花萝阖门出去。
大雪将垂到院中的枝条压断了不少,清冷的空气里飘散着松柏清香,在柔和的日光里呼一口气便能见到冰雾虹光。
何袅袅倒是对冬景没什么兴趣,下地跑了会儿便缩回屋檐下打起了哈欠。
江言一番收拾,哄睡了花萝后已是日暮。宋修然未醒,沐辰风昏睡,雪地里只他一人站如墨雕、望着越来越暗沉的天际发呆。
沐辰风是浩气盟冰冷的青锋,也自小习惯了冰冷和孤独,可与其说他脾气如此,不如说他是按师命“静心”而与人疏离,时间久了也不知何为冷暖、何为情仇。明明是个渴望温情的孩子,是哭能笑的活人,却给活生生逼成了高冷孤僻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