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翔用笔记本挡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刚才第一轮总结是老魏代吕局做的……卧槽严哥,你这周末跟陆顾问打架了么,后脖子给挠出三道来?”
严峫伸手一摸,忙把衬衣后领往上拉了拉:“去去去!小孩子家,看你的后宫漫去!”
马翔撇着嘴想酸他两句,突然会议室门开了,所有人瞬间正襟危坐,却只见局长办公室的张秘书快步走进,俯在魏副局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片刻后老魏点点头。
“这个,”魏副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天吕局不来了,刚下楼的时候把脚崴了,茶缸子摔碎了一地。”
周遭人人诧异,随即发出低低的哄笑声。
“咱们今天的周会就由我来主持,下面还是按惯例各业务部门通报上周的重点工作和项目情况——小苟主任……那什么,苟利主任,你先来吧。”
苟利板着脸站起身,严峫正瞧着好笑,突然视线余光瞥见张秘书弯腰穿过人群,径直来到自己身边:“严副……”
“嗯?”
严峫一抬头,只见张秘书轻轻地贴着他耳朵,说:“吕局有急事见你。”
·
吕局的大茶缸好端端放在桌面上,泡着他一贯的菊花枸杞红枣冰糖养生茶,热气在半空中盘旋上升。
“什么?”严峫极其意外:“公安部?”
隔音极好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吕局的身躯把真皮大转椅挤得满满当当——毕竟连喝茶都要加冰糖——正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眼睛,闻言“唔”地点了点头,把电脑屏幕向他一转:
“新型芬太尼化合物‘蓝金’被我们通报上去后,公安部非常重视,在西南地区进行了大规模排查,为此也和缅甸方面进行了数次照会。上周五缅甸军方向我国通报了最新情况,小勐拉周边偏远地区分别有三座寺庙遭到了屠杀和焚毁,一伙被抓获的毒贩指认了黑桃K。”
屏幕上的画面映在严峫瞳孔深处——那明显是一张偷拍。
镜头背景相当破败,应该是在缅甸边境某个村庄供奉的寺庙前,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丛林,令画质非常的不清晰。几名缅甸血统非常明显的男子站在越野车边,各自怀里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什么武器;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和工装长裤的年轻人正从车上下来,身形非常剽悍,大腿上的武装带里c-h-a着一把枪,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往头上浇。
尽管只是侧脸,但严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老熟人,阿杰。
同时车头前不远处,一道身影背对着镜头走向寺庙大门,在这么炎热的情况下竟然还衬衣长裤从头到脚。画面边缘过度曝光的白边吞没了他半边身形,但还是能看出他正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从肢体细微动作到步伐幅度,都有种气定神闲的意味。
严峫的眼神略微发沉:“黑桃K?”
吕局点了点头,敲敲屏幕:“这是半个月以前的图像材料。仅仅半天之后,这座村庄寺庙里仅有的两名僧人被杀,建筑也被焚毁了。”
办公室里安静无声,只有严峫的呼吸,和吕局啜饮茶水的吸溜声。
“……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半晌后严峫终于开口问。
“自动照相机。”吕局摇了摇头,咚地一声将大茶缸放回桌面上:“缅甸小勐拉跟我国接壤,是个贩毒、走私、赌博成风的法外之地。近日一伙‘走马帮’在尝试偷渡入境时被我国边防武警抓获,因为咱们跟缅甸有合作协议,暂时就交还给了缅甸军方进行审讯,结果发现这伙马帮所隶属的贩毒组织,差不多能算是黑桃K的对头。缅甸方面加急审讯后,有毒贩交代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说黑桃K最近拿着几张照片,在勐拉附近的寺庙盘查照片上的人。”
严峫额角一跳:“找人?”
吕局以老年人使用鼠标惯常的认真劲儿,对着“下一页”用力地摁了一下。
刷拉——
屏幕出现一张不知道经过了几次传真、扫描又翻拍的照片,一名约莫六七十岁的老年僧人穿着赤黄色袈裟,眼皮上皱纹层层耷拉下来,光着一条衰老浮肿的胳膊,端坐在佛堂中。
不知是翻拍画质实在低劣,还是刑侦人员疑神疑鬼的心理作用;这名僧人的面相完全没有任何安定或祥和,相反当严峫定睛打量时,甚至隐约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凶恶。
“我只是怀疑。”吕局一手捂着大茶缸,一手指着屏幕,沉声道:“这个人有可能是黑桃K的父亲。”
第120章
黑桃K的父亲?
严峫脱口而出:“Cao花A?”
吕局明显愣了一下:“什么A?”
两人面面相觑, 吕局老花镜后s_h_è 来怀疑的目光, 刹那间严峫意识到——吕局不知道黑桃K父亲的这个绰号。
换言之, 公安系统内部对黑桃K的了解少得可怜,甚至到了连这一细节都不知道的地步!
那一刻严峫耳边响起了那天在高荣县招待所里,江停随口对齐思浩所说的话:
“黑桃K的家族是个犯罪集团, 他的父辈甚至祖父辈都不干净……他早年在西南边境被人叫黑桃K,是因为他父亲曾经称作Cao花A,由此而演变过来的……”
“怎么了?”吕局问, “你怎么知道他父亲的代号, 听江停说的?”
严峫的失态只出现了短短一瞬,紧接着恢复正常, 仿佛刚才的凝滞只是错觉:“哦,这倒不是。只是我看他们那集团有个黑桃K, 有个方片J,再往上出个梅花A也很正常, 所以乱猜的。”
吕局眯起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视线更加犀利聚光,直直盯在严峫脸上。
但后者英挺硬朗的面部轮廓没有丝毫触动, 很沉稳地回视吕局。
“……”终于吕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缓缓道:“我们对黑桃K贩毒集团的内幕知之甚少,一方面因为他们的老巢根据地在缅甸,属于境外的跨国毒品组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三年前的塑料厂爆炸案,令我们失去了很多的资深警察和优秀卧底,是非常令人痛心的损失……”
严峫沉默着揉了揉鼻端。
“所以, 如果江停曾经对你提起过任何跟黑桃K有关的事情,请你一定要立刻反映给我们局里,因为那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和线索,可能除了他之外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吕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问:“明白了吗?”
严峫眼睛一抬,直视着吕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交激,但彼此脸上都稳得不见一丝波澜。几秒钟后严峫一点头,说:“我明白,吕局。”
吕局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里,摘下老花镜慢慢地擦拭。
“公安部下达的这个消息,我只跟老魏、你余队以及有数的几个副局长政委说了,你出去后也要注意保密纪律。另外,你是公安系统里唯一一个与方片J正面交手两次,却能生还至今的警察,他们可能会非常想要你的命。自己当心。”
吕局挥了挥手,掌心向内,那是示意他可以出去了的意思。
严峫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吕局——”
“什么?”
“您相信江停么?”
吕局思忖良久,终于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着他。
“你问我这个没有用,严峫。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搞刑侦的不相信别人,甚至不相信自己。警察警察,警在先察在后,我们只看证据。”
严峫默然无语,半晌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
周会刚刚才散,马翔趁着这会儿空隙飞奔下楼去买了几个包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赶回刑侦支队大办公室,刚转过走廊就迎面撞上了正低头发短信的严峫,砰地趔趄两步:“哟,严哥!”
严峫一抬头:“哦对了,我今天临时要出个外勤,下午不来了,你帮我跟队里说一声啊。”
他边说边抽身就要下楼,谁料马翔飞扑而上,不要命地拉着他:“什么外勤?为什么现在出外勤老不带我?上次跟上上次你带的都是韩小梅,我哪儿比不上那丫头了?我还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呢吗严哥?!”
正巧韩小梅一边吃包子一边从电梯出来,迎面刚好撞见,吓得蹬蹬蹬连退三步,手忙脚乱把包子藏到身后。
“去去去,不要那么给,小心陆顾问上门来揍你。”严峫连忙把马翔推开,又招呼韩小梅:“把他给我拎回支队去,我下午不来了,有事电话联系哈。”
马翔悲悲戚戚:“严哥——别抛弃我呀严哥——”
马翔踉踉跄跄地追随在北风中,两道宽面条泪在身后挥舞飘飞,严峫忙不迭下楼跑了。直到他那件深灰色风衣下摆消失在楼道口,马翔才蓦然收住泪水,面无表情一转身:“我下午也不来了。”
韩小梅:“嗯?!你干什么去?”
“跟隔壁禁毒支队联合执行任务。”马翔淡定道,在韩小梅双眼圆瞪的注视中一口咬掉半个包子,鼓着嘴钻进了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门。
·
嘀嘀——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