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官兵立刻移回视线,不看了。
其实听不见季玄也猜得到,定然是押解官一事,押解官死了,那么现在必定要选出一位新的来。
季玄绝对想不到,接下来的这位押解官,改变了他的一生。
无穷无尽的路途总是特别的折磨人,不管你原本是什么样的心x_ing都能给你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朝廷的速度不知为何那么慢,足足一个月新的押解官才过来。
这没有押解官的一个月,季玄过的痛不欲生。因为没有长官了,下面的人就开始为所欲为了,唯一的犯人自然而然沦为了他们的工具。
不过因为冷天鸣专门派了人暗中关照,特别过分的事情季玄倒也没有遇见,但拖着把自己皮磨破的刑具打水干活,自然也不是好过的。
第2章 攻受初相见
“快点走,”兵长一鞭子挥下去,一道血迹渗过囚衣显露了出来。
季玄整个人已如同朽木,就算是挨了打也毫无感觉。他想,他大概是要死了。
堂堂凤璃国皇子,竟要毫无尊严被一个小小兵卒鞭挞至死,说起来真是好笑。
“还不给老子快点!”兵长正准备再打一鞭子,就被人呵斥住了:“住手!”
陈非策马几步赶来,夺了鞭子,扬手一鞭将那兵长打倒在地:“混蛋!隋帝有令不可伤人,你一个小小解差竟敢私自动刑,何人给你的胆子?”
兵长吓得瘫在地上,连连叩头:“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这副懦弱的模样更让陈非恼火,他厉声道:“押下去。”
他今日才上任,不想就看见这样的情景。一个解差若背后无人指使,断然没这样的胆子,想不到这傲龙国的官场竟如此黑暗。
“多谢,”季玄看向马上的人。陈非的脸部线条分明,鼻梁英挺,眉宇间有一股凛然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新来的押解官。
是个好官,却混不长久。
这样的念头在季玄心里一闪而过,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陈非亦打量着这个落魄的敌国皇子。
他面容憔悴苍白,眼眶深陷,宽大的囚袍上满身干涸的血痕,整个人被折磨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但他的眸子,依然沉静如海,海面折s_h_è 出几丝光亮。
陈非道:“大皇子不必言谢,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季玄忽然低低的笑了:“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还有人会称我一声大皇子。”
陈非听他笑声中还带着轻微的喘息,略略皱眉。视线再往下移,便看见了被脚镣困锢的血r_ou_模糊的一双脚。
但这人脸上除却沧桑之外再不泄露一丝情绪,陈非不禁心生佩服。他道:“可还能走?”
“前面的一千里路已经走过来了,何惧后面的两千里?”
“好!”陈非不由赞了一声,朗声道:“拿钥匙来,给他打开。”
背后兵士面露难色:“大人,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依照傲龙国律例,解差可根据犯人表现适当减刑。”
“可这人不一样,他是……”张贺对陈非耳语一番,讲明厉害。
季玄道:“规矩我懂,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那钥匙在张贺身上,张贺是解差副使,受云王之命故意在这押送途中折磨季玄,以期达到某种目的。因此他也没有把这个刚来的上司放在眼里,他左手拉着马缰绳,右手习惯x_ing搭在腰间护住那一串钥匙。不想陈非身形一动,寒光一闪,那串钥匙已经到了陈非手中。
季玄倒是一愣。这个押解官,脾气倒是不小,有意思。
利落的解开了季玄的手铐脚镣,陈非把钥匙还给张贺:“这天下是隋帝的还是云王的?”
这不是个善茬,张贺蓦地明白了这一点。连滚带爬的从马上下来,扑通一声跪下:“是小人掂量不清轻重了,此事与云王殿下无关,请大人责罚。”
他这几句话说的极有学问,既给陈非留足了面子,又把背后的大靠山给抬了出来。他心里洋洋得意,以为妙极,可今天他碰上的是陈非。
陈非是谁?新科进士,一甲第五,金銮殿当场被隋帝赐了花翎,又在三个月内连降五级,变成个无足轻重的押解官。由此可见,此人是有多不识时务、不晓轻重。
陈非道:“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就下去领三十军棍。”
张贺一僵,陈非一个眼神示意,手底下一伙早看看不惯张贺仗势欺人模样的兵士就把张贺拖了下去。
果然,季玄一直在旁看着,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陈非这种人,最容易招下属嫉恨,上司排挤。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围做一圈看张贺受刑。张贺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发青了,被旁边两个兵士扶着,勉强跟着队伍走路。
陈非与季玄并排走。季玄之前的身份太过尊崇,再加上他又是凤璃国第一高手,隋帝为了困住他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光是这群解差就有一百多人,而且这一趟这一百多人只押送他这一个人,其他囚犯也都是解差假扮的。不仅如此,在五百里外的另一条道上,也有一个季玄满身污血的被锁在囚车上——这自然是替身。
其实陈非觉得根本没必要摆这么大阵势,凤璃国已灭,即便有残存势力也起不了什么波澜。而且季玄这个人,武功虽高,只怕也是有勇无谋,不然也不至于让人灭了国。现下他这个凤璃国大皇子还不如傲龙国一个小商贩有价值,为他大费周章,实在是不值。
季玄被下了刑具,走起路来虽然还是疼痛,但到底好受了很多。
走了半日路,天晚了,一行人就地歇息。此地漫漫黄沙一望无垠,百十号人看守他一个,倒也不怕他跑了。几个人轮着值班,一夜无事。
只是早起时,季玄才刚站起来便觉一阵眩晕,身子控制不住般的软塌下去。被人扶住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生起一阵恍惚,原来,他已经这般虚弱了吗?
挣扎着撑开双眼,入目是一片昏黑。再一眨眼,才看见一点昏黄,跳跃着的火光。
季玄动了一下,发现他身上的多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他望向旁边拨弄火堆的人:“谢谢了。”
陈非没有接话。季玄自顾自的说:“其实你不用救我,像我这个样子,说不定死了倒更好一些。”
陈非深深赞同季玄的话。但是隋帝有令,季玄不能死,不能残。这是陈非来这里之前接到的密旨,是派遣一个小太监专门把他叫到御书房吩咐的。
陈非是一个忠臣,从很多法律条文来看,当今圣上又明智多谋,所以他不会让季玄死。
“像我这样的亡国奴,究竟还有什么价值?”季玄痴痴的笑了起来:“他究竟是想要什么?”
陈非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暗自猜测着,这个“他”,指的应该是隋帝。
火星子飘飞四溅,落在了季玄的脸上,他哑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陈非这句话说完,挥手招来医官给他把脉。
囚犯不应该有这么好的待遇,季玄心里明白,他静静的听着医官汇报自己的身体情况,等医官离开了,他道:“你叫什么?”
“陈非。”
季玄咳了几声,坐了起来,行动就如耄耋老人一般。
他旁侧没有支撑点,坐着的时候还微躬着腰的。陈非看着这样的一个人,除了心里生出几分同情之外没有其它的任何想法。
季玄往远处看了看,一片苍茫的夜色。他道:“如果把我丢下,你们还有活命的可能。”
这些日子苟且偷生,他已经厌倦了,与其烦己累人,不如洒脱些,给大家一个解脱。
陈非道:“若是会把你丢下,我们这一群人走这么远的路还有什么意义?”解差的意义在于押运犯人,如果把犯人抛弃,那么他们怎么还能算做是解差?
“活命的意义,这些人都有老有小,你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季玄边咳边说道。
陈非沉默了。
季玄继续道:“有时候,犯错反而是正确的选择。”他说完这句话,便阖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再一会儿,传来了陈非的声音:“你该喝药了。”
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季玄口中苦涩,心里反倒是好受了一点。他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
陈非自然是想的,凡大丈夫,都渴望做出一番事业。
见他不答话,季玄便继续道:“你想我也没有办法,反倒是我还要仰仗你。”
陈非偏头,只见季玄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心中暗自思量,这人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夜幕沉沉,很快的,解差们陆续睡下了。
季玄睁着眼,看着满天的繁星,睡意全无。他往旁边瞥一眼,陈非似是已睡熟了。月色下,少了几分刚厉,他一张脸如脂玉一般美好,诱的季玄想要伸手探其触感,看看是否真如玉石一般温润。
那值夜的解差连连打哈欠,视线频频往这边移,他忍不住道:“你若实在困意难耐,我替你守夜便是。”
解差看他一眼,不再打哈欠了。季玄闭上眼,心里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