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喊完，笼子上面的布被掀开。沈知辞打开了门，又走到门边开了灯。
林隽跌跌撞撞爬出来，整个人有些失神，满脸的泪水。
“你真的不玩了？”沈知辞背朝着他，声音有些压抑，好像在克制着什么，“不玩就自己穿好衣服走吧。”
林隽点点头，浑浑噩噩就去拿沙发上的衣服，他拿了几次都没抓到手里。
如果穿好衣服，他大概真的就可以离开这里，从此好好做一个人。
可是这样……可是这样……
他忽然回过头，对着沈知辞怒吼道：“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林隽吼完，就看见沈知辞冲过来，把他搂紧：“你在说什么？”
林隽捂住脸，崩溃地哭了起来，他根本不管沈知辞试图对他做得安抚，从捂住脸到抱着头，哭得满身都是水。
沈知辞怕他喘不过气，努力把他展开了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去摸他的背，希望他好一点。
林隽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慢慢地揪住沈知辞的领子：“完了，他们走了。”
“谁走了？”沈知辞也不嫌脏，直接抹掉他脸上的东西，“我在呢。”
“爸爸和妈妈。”林隽有些晃神。
沈知辞还以为林隽的父母死了，而且爸爸和妈妈这个称呼，在沈知辞脑海里总是很小孩子气。
沈知辞拍拍他：“不哭了，你别难过，人走了也……”
“他们把我锁在衣柜里，”林隽轻声打断道，“他们把我忘了，他们直接走了。”
沈知辞心里有些惊异，哪有把自己孩子锁进衣柜的？
“主人，主人。”林隽哆哆嗦嗦抓住他的衣领，沈知辞松口气，觉得林隽似乎回点神了，“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你别丢掉我。”
“我不丢掉你。”沈知辞后悔得很，他倒是一向有耐心好脾气，也是被林隽几句话叫出情绪，没多观察林隽一下，以为他是真的不想玩了。
“我爸爸妈妈不要我。”林隽才发现自己在地上，沈知辞也坐在地上，把他搂在怀里。
他往沈知辞身上靠了靠：“他们都是……高材生，他们也很厉害，我的公司，都是他们打拼的财产，一开始是分公司，他们最后要去养老，给我的。”
沈知辞拍拍他：“嗯，我在听。”
“他们是孤儿，可是他们很聪明，他们在国外留学认识的。可能是觉得不需要家庭感，所以他们没打算要孩子。
“他们不喜欢小孩，可是我妈妈还是怀孕了，”林隽睁大眼睛，似乎有些激动，“这些是我在家里翻到的日记本，妈妈写，她不小心怀了我，她觉得很恶心很讨厌，我还没生出来啊，为什么就觉得我恶心讨厌。她想去打掉，可是他们当时在国外，我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总之就是不能打掉我。我其实觉得我还不如被打掉。”
沈知辞听得皱眉，把他搂得更紧。
“后来是回国生下我的，他们生完我，就找了人照看我，回了国外。”
“你说……”林隽坐起来一点，“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啊，就让我觉得，可能我爸爸妈妈只是太忙了不能回来，我住在大房子里，从我有印象起只有一个保姆给我做饭，保姆只做饭洗衣服，不怎么和我说话。我去上学之前，我都不太会说话……因为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孤儿。可是也还行吧。”
这叫什么还行？沈知辞摸摸他的脸。
“可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正好在暑假里，他们因为有事回来了。”
沈知辞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我好高兴，我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嘛。”林隽声音提高，叫了一声，又软下来，“可是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我爸爸就和我说……”
林隽挺起脊梁，收起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模仿他的父亲：“你是林隽对吧？你早上八点之前，晚上五点之后，不要下来。如果我们出去的话，你就出来好了。我们不想看见你。”
他的脸上都是眼泪，严肃地说完这句话，整个表情又松下来，一串串眼泪往下掉。沈知辞立刻想去给他擦，可是抹了几遍，他还是不停往下掉。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和自己生的孩子说我们不想看见你……”
沈知辞只能不停拍他，他难以想象林隽一点点大的时候，直接被从未见过面的父母表示不想看见的心情。
他也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为什么林隽会遇见这样的人。
沈知辞听得心里不舒服，只能一遍遍拍打抚摸怀里的人。
“那我就不下去。”林隽接着说下去，“可是他们过得很开心，我听见他们在客厅看电影，聊天，或者放音乐跳舞，他们还买了一只小狗。他们好开心啊。我就偷偷摸摸看他们。”
“我有时候偷偷地跑到楼梯口，看见他们和小狗玩，他们叫小狗向向，我觉得向向过得比我开心多了，妈妈有时候还会喂向向吃饭，他们还会在客厅里玩玩具。
“我觉得做小狗比做人开心多了，我好嫉妒向向。我也想下去玩。
“我是小孩子嘛，我有一天，就忍不住了，我看见向向在楼梯下面跑来跑去，向向在最后几层，往下跳，爸爸接住了它。我就也往下跑。
“向向看见了我，它也开心地对着我叫，要往上跑，我没有和小狗玩过，我就蹲下来，想要向向上来也和我玩。
“爸爸看了我一眼，就叫向向下去，他蹲在下面，他说快过来，到我这儿来，向向很听话，就跳下去，爸爸抱住它，看了我一眼，他也没和我说话，也没骂我为什么下来，他就带着向向去了院子里。
“我走到楼梯下面几层，蹲了会儿，我知道不会有人来看我的。
“自己最后就自己跳了下去，太高了，我又小，我直接摔在地板上，很硬，撞得我到处都疼。
林隽呜呜咽咽地又要哭，沈知辞终于明白了这件事，心里堵塞得要命，连忙安抚他：“不疼，不疼了。”
林隽又接着说下去：“我又只能回到上面呆着，有一天，我看见爸爸妈妈都出去了，向向在下面。
“我就跑下去，和向向玩，向向也很喜欢我。玩了一会，他要去院子里，我就和他去了。
“院子里有一只猫咪，应该是别的地方窜过来的，”林隽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兴奋，在他悲伤的都是眼泪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那只猫好凶，它跑过来打向向。”
“你说，我喜欢向向，我该去帮它的，可是我没有，我就在想，这一只狗，过得都比我开心，我的爸爸妈妈都喜欢它。
“向向是很小的狗，我就站在旁边，看那只猫打它。我那么小，可是我为什么会那么坏，向向被打得站不起来，我也没去管。一直到有人在喊那只猫，那只猫才头一扭，窜出了院子。
“我们那时候的院子，栅栏很低，我看见那个人抱住猫，说，你这个小淘气。
“我才不要做狗，”林隽按住自己的脸，“我才不做狗。”
“你是主人的小猫。”沈知辞拉下的手，把他的手拉进自己怀里。
林隽点点头：“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向向也不太搭理我了。直到有一天，妈妈叫我下去。”
“我下去了，妈妈说，他们国内的事情办完要走了，问我要不要养向向。
“我现在想想，其实妈妈应该是很不想和我说话，他们就是讨厌我，他们就是想忘记自己有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我当时没有察觉到，我以为妈妈终于……想和我说话了，我说不要向向，我想和他们玩。我拉住她的腿，我想要她先别走，陪我一会，我从没有和他们有过交流啊。
“爸爸妈妈就要走，他们推开我，我犟上了，我搂住他们不放。
林隽又开始抽泣，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我就是……非要跟出去，我非要跟着他们，我知道他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拉住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不太可能会陪我，可是我就是……我就是……
“我没想到他们商量了几句，忽然抓住我，把我拖到了房间的柜子里关进去，他们把我反锁到里面，这样我就不会烦他们了。
“他们就去收拾东西了！”林隽忽然开始尖叫，“我知道他们要收拾东西走了！我出不去了！我推着门，我把柜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我想打开门……”
沈知辞想象到他一个小孩子，待在被锁住的柜子里，怎么都出不来，心疼地哄他：“现在没事了。”
“我出不去！”林隽哭喊道，“我在里面待了几个小时，听到他们开车走了，他们完全没有管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有人来……我在里面待到天黑，从什么都看不见，到适应黑暗可以看清柜子门上的纹路。我几次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恶梦。可是没有，我就是待在柜子里。我一直在用力砸柜子的门，大概如果我待到第二天会有保姆来，可是我当时已经忘了，我觉得我永远都出不来，我拼命砸柜子的门，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靠我自己，把柜门砸开了，我手上很疼，我爬到外面，窗外天是黑的，屋子里也是黑的。”
林隽摩挲着自己的手，仿佛那种感觉历历在目。
沈知辞捏捏他的手：“不疼。”
“我和你说完的，是我和爸爸妈妈接触的所有事情，我和他们只有这些事情。后来他们要安心养老，连财产交接都只叫了律师来。他们为什么把我生下来！”林隽叫了一声，“为什么不能打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