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有骨气,跪在祠堂前的台阶上发誓,此身不正,绝不起身,所以,沈凌一会儿不出门解释,沈三就一刻不能起来,只是不知道此刻他后悔了没有,一个年纪轻轻,从小没干过什么苦力活,更没吃过苦头的小书生,一天到晚拽的都是嘴上的工夫,真真的让他在冬天跪在石台阶上半个时辰,只怕此刻已经快要跪不住了。
里正皱了皱眉头,考试在即,沈三年纪轻不经事,这要是跪伤了身体可怎么好?伤了身体倒是无所谓,好好养养也就成了,只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考试了,岂能在这个时候伤身?!
里正深吸一口气,憋了一肚子火,对着一个年轻力壮的村民道:“你去你沈伯家拿几床被子,再去找块木板,要是找不到就去牵一辆牛车,就说是我让牵的,把东西拿到这儿来,找几个人准备把沈二抬到祠堂去。”
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气,十分惊讶,有人忍不住问道:“怎么沈二要抬着去?他又病了?”
“嗯。”里正脸色不好看,“病的还挺严重的,说是写字伤到了身体。”
写字?还能伤身体?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这里面有很多的事儿啊!这么一看,等下即使是天气再冷,他们也不能回家钻进被窝里暖着,必须要把热闹看完才成。
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就抱着大包小包的被子过来,基本上都是半新不旧的被子,放在一般农户家里,这已经是很好的被褥了,但是在沈家,这也只是他们挑剩下的,最嫌弃的被褥。
几人嫌弃抬木板太累,干脆直接牵了牛车过来,反正里正发话,村里没人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里正,他们也就狐假虎威的牵了全村最壮实的牛来,停在沈二门口。
乡下向来没什么大事,此刻又不是饭点,一时间沈凌家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的仿佛在赶集。
沈凌被包在被褥里,在众人的注目下抬上了牛车,韩实紧张的跟在一旁,见人这么多,又忍不住羞手羞脚起来,低着头缩在沈凌身边,不发一言。
沈凌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的道:“慢一点,慢一点,头高一点,身体低一点,对对对,别太野蛮,要慢慢来。”
几个年轻人被沈凌指挥着将沈凌抬上牛车。
沈凌又道:“咱们走的慢一点,压一下车尾,别让我的头比脚低,赶车的缓着来,我可是病人,这要是受了惊受了风,到时候三弟还得给我出医药费,我可心疼三弟了。”
里正有些无语的跟在一旁,看着牛车果然如沈凌所说,缓慢的往前拉着走,赶车的年轻人估计赶车载自己老娘都没有这么细心过。
几个族老跟在牛车后面,看热闹的村民簇拥着牛车一路向着祠堂而去。沈凌打了个哈欠,一直没有从被窝里出来,被窝里还是暖暖的,车走的又平缓,搞得他一时间又有些困了,也就将脑袋缩进被子里,准备闭眼休息一下。
“沈二来了,沈二来了。”祠堂前的人也不少,沈凌这只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来的时候很快就被一些小孩发现,欢呼着就冲去祠堂报信。
沈三还跪在祠堂前,嘴唇已经发白了,身上套着厚厚的棉袄,几乎包成了一个球,但是却还是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听到沈凌到来,身形晃了晃,似乎是终于支撑不住。
“儿啊!”沈母伸手扶住快要倒下的沈三,心疼的哭喊出来。
“嚎什么!”沈志伯怒瞪了沈母一眼,才转头迎了上去。
里正和几位族中老者站到祠堂前的石台上,沈三已经被沈家人扶了起来,搀到了一边,沈凌还缩在被子里,他是病人,没人敢叫他出来听里正说话。
里正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阶下的一圈人,身后祠堂的大门还是紧紧的锁着,说到底,这事情不大,不值得开祠堂门到里面处理,站在祠堂外的石台上,已经是给足了沈三的面子。
“众位安静一下。”里正抬抬手,“天气寒冷,咱们就紧着要紧的事情说,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说是沈家老三给沈家老二写了春联去镇上叫卖,抢了其他人的春联生意,也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不配日后科举做官,可有此事?”
众人一片嗡嗡之声,里正也听不清楚,只得继续道:“本来,此事我并没有当回事,觉得不过是谣言罢了,且不说沈三一贯刻苦读书,根本没有时间去写春联叫卖,又是邻近考试,复读诗书还来不及,哪有那个时间?但是,却不想传闻愈演愈烈,越闹越大,搞得整个镇子都知道沈庄的沈三去卖春联了,此事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作为沈庄的里正,也是沈氏的族长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沈三,是咱们沈氏一族,也是咱们沈庄的希望,甚至是咱们整个镇子里能数得出的骄傲,众位细想,整个镇子,十里八庄的村寨,又有几个十几岁就中了童生,还能入县学的学子?又有几个被夫子说是秀才有望的童生?这几十年间,也就咱们沈庄一个,说句不自谦的大话,只怕沈三在咱们整个县里,那也是少有的。”
众人一片赞同的夸赞,仿佛个个与有荣焉。
里正这才继续说道:“可是现在呢?这谣言一出,又频临县考,若是传到监考官的耳朵里,那监考官对沈三的印象如何?秀才本来就已经极其难考了,咱们整个镇子也不过才一两个秀才,足见监考官的严格,若是让监考官对沈三的印象不好,那沈三还考得上吗?咱们沈庄还有出头之日吗?”
众人又是一片嗡嗡嗡的交谈,里正制止了一下,又继续道:“所以,此事说小不小,必须要查个清楚明白。”
众人纷纷赞同。
里正又道:“此事倒也好查,卖春联的是沈家老二,那就让沈家老二自己来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省的大家在底下猜忌来猜忌去,徒害了沈三的前程。沈二,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凌听到里正的话,才微微掀开一点被子,伸出一双玉白的手给韩实,韩实连忙扶住,将沈凌扶起来,手脚利索的用被子在沈凌身后围了一圈,生怕冻着他分毫。沈凌咳了两声,才道:“春联是我自己写的,跟三弟没有关系。我沈家乃是耕读传家,我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是耳濡目染,三弟四弟平时又随口教导我几句,我自己也是会读书识字的,只是不如三弟四弟,写不出锦绣文章来,去参加科考罢了,咳咳……”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识字,你要是识字,怎么连个童生都没有去考过?”其他村子里的人躲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沈庄的人纷纷怒目而视,但是说话的人已经快速的溜走了。
第十九章
“我知道众位不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只是脑子笨,只会死记硬背,写不出好的诗句文章来,才没有去考试的,我顶多只是认字也会写而已,所以才只能做一点类似于背背春联,写写春联的事情,真让我老老实实的写文章,我肯定是不行的,众位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三弟当面对质,我和他一人写一副字,交给在场的各位去看,我跟三弟的字不一样,想来大家是能够看出来的。”
“正是如此。”里正赶紧接话,压下心中的怒气,刚刚说话的人是哪个庄的,眼红他们沈庄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里正道:“沈三家的,去拿笔墨纸砚,让沈三和沈二都写一幅字,给众人看。”
“好。”沈志伯连忙点头,就招呼身边的大孙子去家里拿东西,刚刚拿被褥他干脆利索,现在拿笔墨纸砚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很快,沈三书房里的笔墨纸砚被沈壮粗鲁的抱了过来,让沈三心疼的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沈壮小跑到沈志伯面前,“爷,东西我拿来了。”
沈志伯也心疼的接过东西,小心翻转着看有没有损毁,沈壮这小子还是这么的粗鲁野蛮,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他的稳重,甚至也不如他的三儿子四儿子聪明,像极了老大,他是不打算送沈壮去上学浪费银钱的。
至于沈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二会读书识字,不过他既然说是耳濡目染,那就当做他是耳濡目染的吧!沈志伯小时候家里挺穷的,他也上不了学堂,但是他心大脑子聪明,就经常跑到学堂下面偷听偷学,最后才能勉强识字写字,打下这一番家业。
沈二是他的儿子,想来这一点也学了他了吧!沈志伯忍不住看一眼坐在被褥里脸色苍白的二儿子,又忍不住摇摇头,即使是有点小聪明开了窍了,就这副身体,也已经是废了的,也就把刚刚升起的一点关注之心彻底淡去,不再理会他。
“笔墨已经拿来,沈二,沈三,你们分别写一副字。”
“是。”沈三沈凌同时行礼。
沈三先来,沈三提起笔,手竟有些不稳当,刚刚冻了许久,手脚还没有缓过劲来,手腕十分的僵硬,沈三咬牙硬撑着写了一幅字,却写的并不好,还不如他平时练习的字体,沈三略皱了下眉,也并没有介意,反正就是对比字体用,写的不好也无所谓。
笔墨被捧到了沈二面前,沈二虚弱的抬起手腕,温热的手动作灵活,沈三抬笔笔走龙蛇的写下一幅大字,才放下毛笔。
好看!这是围观者对沈凌写字的唯一印象,仿佛提笔挥就,一点都不拖拉,就好像是随手画了画,仔细看一眼纸面,也确实是字。厉害,真是厉害!村人不懂什么书法,但是沈三动作僵硬,沈二速度快动作漂亮,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一时间看待沈凌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仿佛沈凌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
即使是不科举不做官,读了书会写字的人在村人眼中也是不一样的,更别说这个人写字的过程还特别好看了,有些人已经开始私下琢磨请沈凌帮忙写春联的可能x_ing,毕竟,沈凌写的春联都能拿去卖钱,肯定字是不错的,而且写的又这么顺,这可是好兆头,比手脚僵硬还停顿的写法显得吉利多了,很多村民都是这么觉得的。
沈凌完全不知道他刚刚的展示在村民眼里变成了一种很吉利的行为,正目光十分正派的看着里正,顺便装一下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