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许淮阳?”
许淮阳半天没出声, 电话那边的人叫了他两句。
他不想开口,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好像能记起来断片时候的事了, 然而又不那么清晰, 脑海里只有零零碎碎的片段。
蔡湛电话那边的声音里带着风声,估计还没到家。
许淮阳握了握拳,大概是握拳握得有些用力, 左手掌心里的指环硌得他有些微微发痛。
醒来后还残余的醉意让他头脑有点发懵,他现在只想让大脑赶紧运转起来,说点什么话回复。但脑子像没抹油的旧零件似的,始终转不动。
他总觉得那枚指环有些什么不对劲, 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 让他觉得这么别扭, 这么……奇怪。
电话里的蔡湛又喊了他两声。
许淮阳犹豫了一会儿, 终于张了张嘴。
“啊……是我。”他觉得嗓子有点干涩。
“怎么了?”蔡湛问。
许淮阳低着头, 往鞋尖上看着:“没事……问问你到没到家。”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到了, 你呢?”
骗子。
到你大爷的到,身边那么大风声,在家里吹风扇吗?
许淮阳盯着地面, 几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枯叶, 躲过了清洁大妈的打扫,正被风刮着在他脚下转圈。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学校里, 那条他和蔡湛放学总走的路上,也时常有被风刮得转圈的叶子。
转来转去,转得人头都晕了,也找不到重点。
许淮阳深呼吸了一口。
“到家了,”他抬头,笑了笑,“没事,我就问问你,你要是没……”
“许淮阳。”
话音未落,对面忽然打断他。
许淮阳的呼吸猛地停下了。
他看着地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不敢抬头,仿佛跟他对话的人就在眼前似的。
“我……”
一声尖锐的喇叭声忽然打断了电话里的声音。
蔡湛刚说了一个字,停住了。
许淮阳愣了愣,看了看电话,想问问怎么了。
但话还没出口,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回头看了看小区大门口,一辆车正堵在门前,车主跟保安大声争论着什么。
车主脾气很暴躁,吵着吵着,又狠狠拍了一下喇叭。
电话里,几乎同时响了一声喇叭声!
许淮阳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电话都顾不上挂,拔腿往大门口跑去。
我!靠!
这人有病吧!
他怎么都没想到蔡湛现在就在他家附近!
许淮阳有点顾不上思考,也顾不上打手电,飞快地往大门口跑去,一路上连绊好几下,他头一回觉得家门口这条路是如此险峻。
你大爷的!今天要是摔个半身不遂,就负责给我当牛做马当儿子伺候养老吧!
门口那辆车跟保安争论了好一会儿,估计是想进小区但没证件,最后实在没什么办法,调过头走了。
许淮阳跑到的时候,门口一片空旷。他脚步放慢下来,有些喘着粗气地站住。
没人。
再拿起手机看看,电话也挂断了。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胸口堵得要命。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震惊,但可以明晰的,那是一种深深的憋屈感和无力感。
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平息了一下,上前两步,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
“叔,”他勉强笑了笑,“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穿着件牛仔外套,在这儿附近转?”
保安摇摇头,脸上还带着夜班保安常有的不耐烦:“没,大半夜的上哪儿找学生去。”
许淮阳皱皱眉,道谢后转身走了。
他一路上边走着,边低头给蔡湛打着电话,但对面一直不接。
要!气!炸!了!
为什么就是不说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深吸一口气,拿钥匙打开院门。开房门的时候,觉得手都有些激动地发抖。
靠!
他狠狠踹了大门一脚。
……
“你长能耐了是吧?”
一本书甩过来,砸在他的肩上,然后“哗啦”一声落在了地上。
浅褐色的外皮,贝多芬钢琴奏鸣曲集,第一卷。他有些出神地辨认着。
窗外的石榴花正艳红艳红地开着,太阳把炽热的阳光投s_h_è 进屋里,把整个房间都烘烤得滚烫。
书太厚,他能感觉到肩上一阵钝痛,被砸得晃了晃,然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身后贴上了那架冰凉的钢琴。
“妈的……小白眼狼!”男人狠狠地“呸”了声,双眼血红地指着他,“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跟你那**的妈一样,没一个正常的,全他妈有病……”男人边从窗台上拿了花盆里的铲子,边冲着角落里的女人走过去。“这家里没一个正常人!”
女人瑟缩在墙角,拼命摇着头,惊恐的脸上全是泪水,长长的卷发黏在了脸颊上……
“丧门星,还他妈哭,现在过不好……以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隐忍的惨叫和哭声钻进耳膜,他贴着钢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小白眼狼,你也一样。”男人放下铲子,转头看着他笑起来,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他扯着他的领子,出门,下楼,女人还在身后哭着。他被拽着下到那个没有窗子,没有阳光的地方。
一切都黑得像深渊一样,只能听到最后小屋落锁的声音……
“哗啦——”
一阵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
蔡湛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窒息感还没过去,浑身是汗。他眼神放空,瞳孔还在微微缩小着。
石榴花,艳阳,灼热的空气统统消失了。
屋里很安静,窗户紧闭着,窗帘没拉。能透过窗帘看到外面肆虐的大风和寒冬的肃杀景色,房间里也能听见大风刮着的声音。
墙上的钟表无声无息地走着,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客厅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喵”声,一只白猫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
蔡湛发着愣,听见猫叫时,才稍微缓过劲儿来,他抬头看着它,轻轻对它招了招手。
大黑几步跳上床,团成一个毛团,缩在蔡湛的怀里。
弹钢琴的手轻轻摸过大黑柔软的毛发,前腿的地方有些s-hi,结合刚才的声音,估计是贪玩打碎了杯子之类的东西。
他沉默地抱着猫,看着被子上的一处褶皱发愣。
梦到了。
很久没梦到了。
这是他恐惧时总会做的梦——梦里残暴凶狠的男人,哭泣哀嚎的女人,以及那个恐惧发抖的孩子,这些都是七八岁时的蔡湛的真实记忆。
蔡湛把脸往猫身上埋了埋,鼻子忽然有点酸。
害怕了。
他的恐惧来源于哪里,他比谁都清楚。他会梦到以前的事,大概也知道原因。
大黑半转过身,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蔡湛抱紧它,身上压着被子,把脸埋在它身上。房间里能听到隐隐的风声,像哭一样在窗外低呜着。
还想掩饰什么呢?
手机扔在床头桌上,闪着的亮灯提示他,在这段到家后就立刻昏睡的时间里,有不知道多少个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而这一切都源于昨晚的一时冲动。
他不想接许淮阳的电话,因为他怕接了会控制不住说出什么来。如果说了,他拼命掩饰的十几年将付之一炬,他会更难逃离自己的过去,更难逃离这个家。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没法再否认了。他要承认自己这种扭曲的愿望和与人不同的取向,要重蹈这个家庭的覆辙。
怎样选择?
他叹了口气。
无论怎样选择,他都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
话说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安静,是因为这几章写得不好玩吗?
有觉得写得不对劲的地方可以在评论区说的_(:з」∠)_单机实在太无聊了……
······
然后,终于写到蔡湛小时候的经历了,心疼一下。
第40章
许淮阳是在飘窗上醒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睡姿不当, 总之爬起来的时候, 他浑身都在疼, 尤其是头部, 像是一夜之间被拎着大锤砸了个粉碎又重新粘合。
他强撑着坐起来, 往外面看了看, 有些许的茫然。
下雪了。
虽然在北方范围内,但这个城市三面环山,冬季的冷空气总是迟迟送不进来。这里的冬季极少下雪, 就算是下了,往往也是落地就化,最厚的积雪也才几厘米的样子。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早,居然入冬就落了雪下来。窗外的景物被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积雪像细碎的绒毛般装饰在路上、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