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那微若蚊蝇的呼喊,终究隔绝在一大段虚无的空白里,永远入不了耳。
只剩下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孙悟空和唐三藏行走在茫茫草原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松绿,植被稀疏之处夹杂着些许光裸的土黄尘砾。
待行至人烟稀少处时,孙悟空四望了望,见左右无人便唤来了五彩祥云,拉着唐三藏一同凌空踏云往远处行去。
“悟空,佛祖叮嘱我等只能步行。如此恐怕不妥?”
孙悟空挑眉点头,轻哼了声,“师父说的是。师父若想步行,徒儿把师父丢下去便好。”
这徒儿是以为他不会驾云?
唐三藏眯起了眼,知晓孙悟空只是说笑,轻斥了句胡闹后,也不再多言,一路无话。
行了一二个时辰后,只见遥遥间,地平线的尽头似乎踊跃着一线碧蓝,如宝石般反- she -着隐隐微光,孙悟空看了一眼,转头望向唐三藏,“师父,那儿似有水源,我们便往那处去吧?”
唐三藏心神不定思绪游离地点头应了声,“可。”
时值正午,煦暖日光轻飘飘地打在身上脸上,温和柔软,如一层薄薄的舒适羽被。
孙悟空只觉脸上细小绒毛都被照拂得暖烘烘的,惬意得很。他转过头,看着唐三藏的侧面,问了句,“师父可是在想什么?”
唐三藏这一二时辰始终沉湎于游思中,听他一唤愣了愣惊醒,却只摇头道,“没什么。”
孙悟空轻哼一声,偏过头去,这秃和尚不爱说便算了。他老子还不爱听呢。
而那唐三藏却着实心虚,昨夜他和这大徒儿时隔多日终再同床共枕,不知为何梦中竟又是梦见了那难言启齿的情爱之事,正是那方寸灵台幻梦中他身为菩提和孙悟空行的最后一段。
说是情爱之事,倒也不太确切。梦中只有麻木的欲望,无关风月,也无关情爱。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又梦见了那一段归尘往梦。是因为和悟空又睡着了一块,还是心底本就有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想不透。
佛祖总说成佛就要修得无上正等正觉,破迷开悟知晓一切世间宇宙智慧。可唐三藏却觉得,他连自己都看不透,又何谈看透三千婆娑?
待落云行至水源边时,日光已然欹斜,不似正午时温热。孙悟空看着那条大河,河面宽阔而难见对岸尽头,他不由轻叹了一声。唐三藏却是沿着河岸走了一里,神情疑惑,“最近天气渐暖,这河为何还是冻得结实?”
他敲了敲冰面,传来一声闷响,想来里头结冰结得厚沉。
孙悟空也觉得怪异,摸着下巴说道,“这河横亘在草原中间,过几日我们换了官牒出宝象国,不就前路被阻行不去了?”
他说罢抬眼,看向唐三藏,“我暂且试试能否唤那龟丞相出来。”
唐三藏颔首,只见孙悟空将两指放于口中,撅着嘴吹了声口哨,“吁”地一声悠扬飘荡,直直吹了好几下。
草原上一片空荡,只有雄鹰盘旋天际发出啸响。孙悟空以为过了几百年,这法子已然失效,正待他准备放下手来时,却见河面上破了一个小洞,一个身披龟甲的小孩摇摇脑袋,甩去身上冰块,然后坐在冰面上两脚一蹬地一路滑到河岸旁,老气横秋地问道,“孙悟空,你居然背着我偷偷长这么大了?”他摇头晃脑踱步了一圈,“说吧,你唤老龟我出来有什么事?”
唐三藏挑起双眼,这么个小屁孩恐怕还乳臭未干吧,竟已就自称老龟了?
孙悟空却是拍拍龟丞相毛发稀疏的头,蹲下身说道,“你跟我说说这条河怎么回事,还有这儿两个部落的事。”
龟丞相光着屁股抖了抖脚,嘟着嘴,“照例,老龟我是要好处的。”
孙悟空低低骂了声,从怀里掏出了串用油纸包裹好的糖葫芦,从鼻子里呼出粗气,塞给龟丞相,“给你。”
龟丞相眼睛一亮,顿时往孙悟空一扑,把那红艳艳的糖葫芦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舔了几口,嘴唇水亮水亮的。
他两眼眯起,意犹未尽地叹了声,“真是好几百年没吃到这玩意了儿啊……”
“屁话少说。”孙悟空一嗤,踢了那孩子屁股一脚,“现在你可以回答了吧?”
龟丞相小拳握于喉前清清嗓子咳了咳,“这河冻了可有好几百年了,我老龟还是新上任的,不太清楚。但听上任丞相说,这河有个河神,河神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给河面解冻,心情不好时就会把这河面冻得结结实实。硬梆梆跟锤子似的。”他吐吐舌头,“河里温度太低,我这几百年都冬眠修炼呢,也没怎么见过那河神。你们要想找他,还是看机缘吧!”
他说罢挠头想了想,“至于你说的那什么部落嘛,日子一久我也记不太清,许是有的吧,在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的确常有些人在河附近打仗,那通天响的哦,老龟我就算睡着也差点被他们给震醒了!近几年倒是安定很多,没再听见些打打杀杀的了。”
孙悟空摇头晃脑拖长声音哦了声,“所以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你还是什么紧要的都没说出来。”
“我这可都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龟丞相撅起嘴,神色不满。
“早知道就不问你了,还费了我一根糖葫芦。”孙悟空抱着双臂,虽然他才不会承认那糖葫芦本是他备着打算偷偷吃的。
龟丞相当即恼怒,脸色薄红瞪着两小圆眼,“你别以为你是齐天大圣我就怕你哦,我老龟活了这几百年,可不是好欺负的!”
唐三藏见两人气氛火药味浓重,正想上前调解,却见孙悟空随随意意揉了揉拳头,挑眉道,“然后?”
那龟丞相瞪着眼,面向着他头都不撇地往后直直一跳,喊道,“然后老龟懒得跟你计较!哼!”
说罢他就刚好跳进那洞里,直直隐到了河底,几串咕噜咕噜水泡之后,河面的窟窿渐渐结冻成冰,消弭了那裂缝。
孙悟空瞧着觉得好笑,轻笑了声转过头去,随意挥挥手权当告别。
他招来祥云和唐三藏原路返回,在宝象国城外郊野处落了地,步行而往。
彼时天光已然半暗,颇有暮色垂垂之感。视线渺渺处是一些苍木林,近处依旧是茫茫的原野。
孙悟空看着唐三藏的背影,觉得现在这般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很不错。
那人眼中是天地,他眼中是他。
不会被发现,正好。
“你是怎么认识那龟丞相的?”唐三藏不着意地问起。
孙悟空的步伐顿了顿,“几百年和一个师父游历天下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因为志同道合所以勉强算得上熟识。”
唐三藏轻笑瞧他,“志同道合?我可没看出来你俩志趣哪里相像了。”
孙悟空深沉静默了一刹,半晌后才回答。
“……糖葫芦。”
当初他还是个小猴子时,就极为贪吃,为了几根糖葫芦和那龟丞相打了不知多少架。
唐三藏哂然,倒没看出这威风赫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竟也是个爱零嘴的。
“那龟如今才只一个孩子,几百年前莫不是婴儿大小?”
孙悟空摇摇头,“王八最是长寿,他们这一族寿命长,可也长得慢。几百年对他们来说或许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霎那生灭。”
七百年前他们初见时,还一般大小。
如今,那人还停留在往日小巧模样,他却已被时光冲刷太久了。
下一次见面,许已是黄发垂髫,两两相对了。
“说起来你当年拜师求艺的师父……是谁?”
唐三藏问起时,声音淡淡,像是随意一提。
孙悟空喉头一噎,摇头道了句,“说了你也识不得。”
他不曾说谎。前尘归前尘,今生归今生。唐三藏和须菩提是完全相隔的二人。
唐三藏哦了声,面色无异,没再多问也没再提什么,看来似对孙悟空的往事毫不在意。
就这样一路无话时,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匆匆往这边跑来。如跳跃的一抹嫩绿。
孙悟空眯着火眼金睛瞧了瞧,瞳孔一缩发现那人正是莲九重。
“悟空哥哥,哈、哈……”
莲九重远远地朝他招手,扬声大喊着。
待她跑了好一段路终至孙悟空面前时,急喘着气,鬓角皆是细细的汗,- shi -了秀发。
她拉扯着孙悟空的袖子急切说道,“悟空哥哥,不好了,悟净和悟能哥哥他们遇上麻烦了,他、他们让我来找你,你快点回去救他们啊!”
孙悟空没料到须臾之间竟会发生大变,瞳孔一缩,“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详细些!”
莲九重一跺脚,“哎呀没时间了,悟空哥哥你先回去,他们就在我家院子里!”
孙悟空寻思了下到底还是救人,不对,救妖要紧。当即两腿奔驰如风,扬着尘往城里快行去。
莲九重呼出一口气,捂着胸口平稳那促急的气息,看向唐三藏笑了笑,“三藏哥哥,你且放心,有悟空哥哥在定然会无事,我们慢慢走回去便好。”
唐三藏点点头,摸着脖上佛珠道了声善哉。
却说那孙悟空飞速回了宝象国城中,一路脚底带风地冲到了莲九重宅中,砰地一声撞开大门,惊起不少尘埃落叶,纷纷扬扬迷沙人眼。
只见院里沙悟净和朱悟能两人立在地上,形体僵硬如凝滞的木偶,而旁一男子背对着他立在两人面前,不知在搞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