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的水声如溅心头,敲打成一阵慌乱促忙的鼓点。
当下人群躁动,师兄弟们更是愣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七嘴八舌地相问着。
“他是不是不习水?”
“听说他幼时被弃江中,于江河川流有惧,不习水- xing -。”
“这该怎么办?他要出事回去师父肯定骂死我们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面上焦急却无一人想出对策。
一旁一汉子简直看不下去,便在河旁扬声大吼着,招呼着会水的人下去相救。
“有谁识水- xing -啊?快救人,有人掉下去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可任他喊得嘶哑,那一堆人里,竟没半个上前的。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孙悟空握紧了拳,面上神色暗沉。这一个个见死不救的,让他手痒痒的直想提棒教训一顿。
就在这危急时刻,自人群里走出了一个佩剑少年,端的气宇轩昂容貌秀朗,脚踏锦靴身着玄袍束着玉带,看着便已是人中龙凤,贵族之姿。
那人解下佩剑往地上一扔,没有犹豫地便双臂合拢一跃跳入河中,水花哗响四溅如玉。
后边隐有人心急如焚地在叫唤着,“殿下,不可,不可啊!!”
孙悟空看着这幕,心下轰动如四山碎裂鸣响,面上覆着凉色,如薄霜流了一脸。可他嘴角却还是半笑着,仿佛不闻苍山四海喧哗嚣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时至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如何晚了一步。
他不住后退,看着李玄清挽着唐三藏一身- shi -漓地将那人拖上岸,看着唐三藏口中不住咳着吐出水眼神迷蒙地瞧着那人。
看着他昏过去前道了最后一句求而有得的喃语。
“是你……”
我夜夜所梦的,此生要遇见的……
是不是你?
这是他们的开头,如戏剧般两两相遇,尘埃落定。
一个终于找着此世辗转所要相寻的人影,另一个终于找着了助他登上东宫的谋士。
孙悟空看着李玄清对唐三藏施了急救,又半挽着他回了潮音寺,眉目年轻,玉树芝兰,如青柳抽芽,万木摇枝。
正是恰好子弟。正是恰好意气。
而他们身后,那道遮于暗色- yin -沉黑气翻涌中的山脉,依旧嘹响着一声声可笑而又怪异的凄鸣嚎叫。就如同个搔首弄耳的怪物。
茫茫夜色下,霜风吹过,看尽断鸿飘零的阑珊往事,着看那两人背影越行越远,终是默然于一段风雪相拥的悄寂。
若没有当初那段落水相救,唐三藏或许不会遇上李玄清,更谈不上与他认作君臣兄弟。
他或许会见着那只被压在山下受尽五百年煎熬落魄狼狈的猴子,甚至有可能会记起前尘所有残碎零星的幻梦,把那只猴子当作今生自己唯一要找寻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又或许他们之间本该有其他千千万万个可供书写的结局。
可如今所有都成定局。所有假设中的相遇和不曾相遇,终归只能当作聊以自/慰的幻梦一想。
那一趟冥冥错过,便注定两人如烟云无痕有缘无分。
便注定这一世步履蹒跚终究迟了一步。
第39章 争执如火焚夜色
“殿下, 你这见解可真谓深刻入骨, 宛如刀剖啊!”
唐三藏啧啧称叹, 拊掌而语。自那日被李玄清相救后, 二人感情渐浓时常畅谈天地,向来不见面上波澜的他也终是有了笑, 有了痴, 有了敬仰,有了温柔。
那日李玄清邀他回京,在寺中修行同时做他谋士, 问他可愿不愿意。
如此信任, 如此倾心,唐三藏如何不答应。
他当即点头,收拾了行囊, 向那住空法师辞行。
“你看来与之前大不一样。可是……找着你要找的那人了?”
法师打量着他的神情, 微笑着问出口。
唐三藏想及那人, 低低一笑。
“嗯,找着了。”
声音柔如春风,恰似棠花晓开, 淡白袅袅。
“那你的佛道呢?你若跟他走, 你这执念便注定放不下了, 今后修佛恐是举步维艰。”
唐三藏望了眼窗外,窗外站着的正是眸里只有他一人的孙悟空。
可他看不见, 看不见怔怔的那人, 落入眼间的只有锦罗玉衣淡笑回望的李玄清。
仿佛那刹心意相通, 一眼万年,他收回目光,声音沉着。
“殿下乃一国皇子,弟子不敢高攀。所行所为,不过愿他安定天下,绥宁四方。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他没有正面相应,可话语间已然心意已决。
住空长老看着他,长叹了声。
“既如此,我也不便强求。随你去吧……只是切记,人世因果铸心魔。你既心甘情愿种下此因,来论无论如何都得自行咽下此果。”
“弟子……甘之如饴。”
唐三藏一顿,向他郑重地半叩首,不复见来日凄惶。
若这幕戏只属于他们二人,如此真算落了个圆满结局。
孙悟空像个身外客般,被这世界阻绝着遥遥观望,看着他俩如何相识,如何相交,如何共入长安,如何把酒言欢月下手谈,如何一人出谋划策一人夺得皇位。
李玄清登基那日,唐三藏作为慈恩寺名望颇高的大弟子,在玉阶之下远远看着那人头戴十二冕旒,身着玄服气势凛然,对着这满朝文武,四方百姓,朗声宣布着新一任天下共主的诞生!
那时的他随着崇仰的万民,朝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那是他的陛下,由他和幕僚们一手送上皇位的陛下,向全天下允诺了会许他们一个盛世太平的帝王。
哪怕……也是他一生也无法匹敌并肩,耀眼如明亮天光的存在。
李玄清上位许多年后,为肃清朝廷,祛除毒瘤,犯下不少杀孽。
但唐三藏知道,那人并非心狠手辣之辈,胸怀宽广如同天地日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为了平息宫中闹鬼之事,他终是应下了李玄清和佛祖交给他的取经之任,远离长安,远离他守护了半生的那人,前往漫漫西途,为大唐取来佛法真经。
那日经过河州之时,他又路过了当年落水的那条河,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纵身一跃跳入河间的身影。
在幽暗河水中划过波凌,望着他劈开水波直直游来,眸中沉稳如映日月。
就像。
就像……
就像梦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那人。
“长老,长老,你看,我把俱勿头采来了!”
“长老,把这些仙丹吃下去。吃下去,你就会好了。你就会好了……”
“你信不信我让这六道众生,十方天地都替你陪葬?!”
“唔……”
唐三藏捂着头低低呻/吟着,眉头紧皱似一阵疼痛。
孙悟空一惊,感到了股强硬的迫力将他从唐三藏的梦中硬生生逼退了出来。
他回到躯壳后,滞了好半刻才终得回过神来。
“嘶……”
那人蜷着身子抱紧头似临万丈深渊,深受千刀万剐之苦,煎熬折磨。
孙悟空不由起身,“师父,你醒醒。”
【——长老,如此良辰美景,当浮一大白啊!】
“师父,你醒醒,我是悟空,你醒醒!”
【——御弟,朕保证,这一世朕都不会猜忌你。】
“师父?师父……”
【——秃驴,你当我不死不灭,也不会痛是不是?】
仿佛是谁在耳旁低语着,汇集成一道嘈杂喧响。
唐三藏口中溢出痛苦呻/吟,却在出口瞬间如被梦魇攫获,烙于冰火之间。
孙悟空看了正安睡于榻的李玄清一眼,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心下迟疑后终究还是板着眉头走过去,拍了拍那人脸。
“哎,醒醒!”
李玄清从梦中被叫醒,不悦地睁开眼来,“扰朕清梦,你好大的胆。”
孙悟空咽下怒气,指着唐三藏一指,“师父梦魇了,你帮帮他。”
李玄清目光落于唐三藏身上,停留了一眼又转回来,眸中不带一丝温度,“关朕何事?”
对着那个一心向他的友人,他说了句关朕何事。
看着孙悟空面带哂笑。
孙悟空心间一绞,差点失控提棒。
他咬着牙,连道三声好,道道诛心。
“你口口声声喊他御弟,便是如此对他?”
李玄清揉了揉额,深吸一口气盯着孙悟空,“你知不知道君臣之间有君臣的本分?”
他乃是一代帝王,而不再是当年深受排挤的皇子。
他是这天下的陛下,而不再是那人的殿下。
“可当日是他助的你夺得皇位!”
“可笑,朕乃真龙天子,需要谁助,需要谁夺?”李玄清闻此扬声,面上虽不见怒色,可眉眼间却烁着寒光,“你这师父太过榆木,到处说是他助朕登基,如此不审时度势的兄弟,你说朕不赶他出京,留在长安还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