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听得直翻白眼,伸出手就想打他头。
而一旁沙悟净停下动作,抬头瞥瞥他们二人,摇了摇头,“陛下不是走了吗?”
“走了?什么意思?”
孙悟空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脑皮一阵发麻,呼吸都静了下来。
“我昨夜看见师父和陛下在谈话,今早去唤他时却见他房里没人。”沙悟净放下手中酥豆皮,“妖道已除,我以为是大师兄你护送那陛下回了宫去,难道不是?”
朱悟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嗤声一笑啪唧拍上沙悟净的头,“你大师兄什么时候这般仁慈心肠去?”
说起来,这几日他们忙着施计除掉那假国王,而李玄清又是个深居简出的,算着确实有许多日不曾相见了。
就在这时,朱悟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如结霜冰渐渐凝重。他抬头看孙悟空,那人也是一副眉间皱结呼吸屏住的模样。
“师父是断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护送陛下回宫的。这会儿陛下不见,要么是他们两人一同被什么歹人挟持了去,要么便是……”
朱悟能叩着掌心沉声梳理,和孙悟空两两一望皆悉对方之意。
“要么便是那李玄清,绑走了师父去。”
唐三藏对李玄清向来仰慕,断然不敢对小皇帝大不敬,可若真是后者……李玄清劫走唐三藏做什么?
孙悟空思及某处,幡然大悟冷声一笑,“我就说那人是妖怪,师父还偏生不信!”
他说罢扛着金箍棒转身就走,气势凌人,两目灼灼如有火光。
朱悟能忙跟了上去,“你去哪儿啊!”
妖怪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
孙悟空招来筋斗云一跃而上,声音震朗,击散长风,“枯松涧!”
第47章 你也本是我的梦
而唐三藏那边, 情况说起来要复杂得多。
昨夜他- yin -- yin -沉沉地将孙悟空抱回房中, 却不料刚出门就被李玄清臭着脸拉住。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温厚有加的皇帝如此怒目瞪眼的模样, 一时之间心下沉浮, 原本的隐隐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
李玄清许是见到孙悟空那副模样知道到了什么,揪着唐三藏领子就咬牙切齿质问着, 风度大失, 没了一国之主的雍容仪态。
唐三藏却拉开那人手去,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你说什么?”李玄清双目赤红瞪着他。
“我说你不是陛下。”
“放肆!”李玄清甩袖, 面上震怒似要发威。唐三藏侧身一避, 躲过了那凌厉长袖去,面上无惧无畏,摇了摇头。
“你不该扮他模样。我呆在陛下十多年, 对他了如指掌。而你……”
他顿了顿, 盯着那人绷紧面容轻声呵笑。
“你破绽太多了。”
李玄清听此, 胸膛一阵如浪起伏。他收回手来,“哦?”了一声,不怒反笑, 眸底神色哂然。“什么破绽?”
唐三藏负手而立, 沉默了良久。
“他从不会像你这般……待我如此相近。”
早不知从何时起, 殿下成了陛下,皇子成了皇帝。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从兄弟退向友人又退至君臣, 愈行愈远, 两心间隔。李玄清虽待他温和有礼, 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奋身一跳救他上岸的少年。唐三藏看得分明,也谅解。那是一个帝王的戒备,也是一个帝王的权威。
而他面前这人,自出现后屡屡有意无意地亲近撩拨,每每惹得孙悟空金发倒竖咬牙切齿,不知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是吗?”李玄清在原地转圈踏了几步,两手不住拍掌,面上神情半是讥讽半是快意,勾起唇角盯着唐三藏一字一顿,“没错,我的确不是你那小皇帝。”
若真是一国皇帝,又哪会滞留在外迟迟不回?朝政不似儿戏,国不可一日无君。纵有千般万般的理由,对承担重山之任的帝王来说,乾坤社稷也应永远置于自身安危之上。
唐三藏心下警钟一作,却面不改色并无忌惮。
“那你扮作陛下的样貌,到底意欲何为?”
唐三藏这话刚出口,就不料一团滚滚红气扑面而来,如雾如烟,厚重浓郁,翻腾着将他彻底包围,一丝一缕结成硬茧,正是当日他们在枯松涧里望见的浊气。
而那人遥遥站着,磨牙凿齿的神情似要从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做什么?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先有佛祖老儿用五指山囚了他五百年,后有你这秃驴用紧箍咒囚他在身边,你们一个个的不怀好意不安好心,你说我要做什么?”他目色狠戾,充斥红意,声如雷霆,怒浪滚滚,“自然要让大圣看清你的真面目,分道扬镳再不随你这臭和尚取经去!!!”
却说那孙悟空一路踏流云逐长风到了枯松涧,远远一望只见深林里头红叶盈盈,山竹高瘦,风动寒声,梅开晓色。
孙悟空一跃至险峻山岩,正见着他们当初夜宿的林涧山洞。而那山凹里头恰有一朵雾气滚滚的红云,向上冲霄直冒到九霄空内,火气结聚。他咬着牙,五指捏紧金箍棒,脚踏枯叶一步步走近,两耳无视着咔嚓声响,只直直注视着前方。
当日李玄清被缚之地,此时赫然负手站着一人,而那树梢上也正挂着一道熟悉身影,眉眼寂然。
孙悟空双目放大呼吸一屏,来不及思索身形便如闪电急急地向前奔去,可不料背对着他那人抬手转出个火球,爆燃裂扬顿时阻住了他的前路。
孙悟空浮于半空盯着那人,沉声道,“你究竟是何方妖怪,扮作李玄清劫走我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人听此,朗声轻笑了笑,林里- yin -恻可那声音听着却如脆石溅玉。他转过身来,正是翩翩恣意少年郎,鲜衣落拓尽疏狂。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目明掣电烁精光,眉分新月似刀裁。银枪凛冽威赫赫,战裙巧绣盘龙凤。
孙悟空心间一凛,就听那人报上名来,“我乃圣婴大王红孩儿,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炼就三昧真火一身神通,是这地界三千小妖之主!”他直勾勾看着孙悟空,目色浮动难忍,步步踏近竟朝他抱拳行了一大礼。
“我等候大圣,已然多时了!”
孙悟空不知道这红孩儿玩的什么花样,抬头看了眼衣领被悬挂在树杈上的唐三藏,身上素净没什么血垢伤痕,他稍微松了口气下来。
他朝唐三藏眨眼传递信息,你不是会什么法术吗,怎么还任由那妖怪抓了去!
唐三藏却是淡定从容地对他投去温温一笑。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
一切都是因缘,也是冥冥注定。他不必阻绝。
红孩儿瞧见那唐三藏被绑了还悠悠闲闲地和孙悟空眉目传情,不由扬眉怒目心头一气,他朝唐三藏吼了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倒是个嚣张乖戾脾气火爆的少年郎。
孙悟空见此心下有了较量,这什么红孩儿若是为长生不老肉而来,这会儿早就磨刀霍霍向和尚了,哪还用得着等他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抬眉问道,“你说你等我多时,要做什么?”
红孩儿神色希冀地瞧着孙悟空,声音微抖带颤,“我与那三千群妖,愿为大圣效劳,赴汤蹈火,杀上天庭,攻破阎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推翻玉帝,降服如来,旦为所命,死亦无辞!.”
他声音激越,将手中红缨枪握得极紧,话意浓深之时更是有风寒啸,叶落簌簌飒沓洒纷,尘沙滚滚砾石卷走。
孙悟空耳膜颤着一紧,心间翻过一浪,荡开万层涟漪。
有多久……没人与他说过这等话了?
整整五百年,他被五指山囚禁着不见天日孑然一身,当初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锐利意志也被一寸寸磨损,磨平,直至学会妥协,学会听天由命……学会替曾经的敌人卖命。
孙悟空喉口一个腥涩,竟堵着说不出话来。
那红孩儿却像是怕他不信般,瞪大两眸神情急切,“大圣,我说的都是真的!起先扮作李玄清的模样惹你生怒也是事出有因,那些小妖都已经传开了,说这臭和尚用紧箍咒箍着你上路取经,还心有别属把你当作替身去,这叫我如何能忍?你可是齐天大圣啊,二十八宿惧你,九曜星官怕你,十代阎君为你戏耍,五路猖神排你后生,三界五司,十方诸宰,无一不晓你齐天大圣之名!……”他说着越发激动,竟是喉间哽咽热泪一涌,“你还是,我的梦啊……从小爹爹就与我说,当初他的兄弟,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是一如何无双披靡盖世英雄,踏凌霄碎南天,砸阎罗殿勾生死簿,无畏天规天条佛教戒律,无畏那天兵天将罗汉金刚,融石为甲,披焰成袍,凤翅紫冠,放肆桀骜!”
他说着,咬紧唇仰头含回眸中泛滥热泪,“可是,为什么后来再也不见了齐天大圣?我问娘,娘说你死了,我问金翅,金翅也说你死了,我问土地,土地也说你死了,我问了一个个人,他们都说你死了,那个斗天斗地无畏神佛的齐天大圣死了!所有妖怪心中的英雄,所有妖怪的梦,死了!”
孙悟空握紧拳,身形有些颤抖。却见那红孩儿转过身来,眼底一片哀荡的红意。
“那些- yin -奉阳违的,欺软怕硬的,为虎作伥的,道貌岸然的,一个个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啊,你不怕三昧真火,不怕谗言流语,不怕世人偏见,不怕天界镇压,古往今来无所不能第一妖,怎么会死了?!我问爹爹,他却一直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