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唰”地一下全静了下来,一直在叫嚷的人突然静了下来,然后一阵纷乱。
“王虎,”崔瑛眼尖地看见人群中间王虎,常年务农的他身材结实、高大,在一群少年人里非常突出,“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王虎先恭敬地行了一礼,再略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小孩子,才吞吞吐吐地说,“大家在切磋学问呢。”
“切磋学问是好事,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崔瑛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那个,是国子监的公子哥儿们和咱们切磋来着。”王虎抿了一下嘴,委婉地说。
“你们学的都不是一路东西,切磋个什么劲?”崔瑛哭笑不得,“若比经诗子集,你们一屋子人绑一块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若比数算格物,你们独一个抗他们一斋的人那也是欺负人,比什么?”
“怎么就比不得了?君子不器,学什么不比你们这群兵家子快?”一个穿了文士袍的青年人站出来,朗声说道。
“如此,在下做个见证就是。”崔瑛笑笑,也不以为意。
“我一个过了发解试的举人和这群兵娃子有什么好较劲儿的?”那青年人傲然道,“我要和他们的先生,也就是你,比试一番,方才显出我的手段。”
崔瑛能感觉到这扑面而来的恶意,实在是太明显了,他上下打量了这人一会儿,感觉有这人的面孔有点眼熟,回忆起来京参加神童试时有一个少年人好像总看自己不顺眼,那少年与面前的人有几分相像,“你和楚霄什么关系?”
那个面皮抽动了两下,“他是我堂弟,果然是做了亏心事儿,把苦主记得牢牢的呢。”
崔瑛莫名其妙,“什么亏心事儿,什么苦主?”
“不是你走了户部侍郎家小儿子的关系,顶了他的名额,你成了神童,当了太子伴读,还任了一出县令是吧,可怜我那堂弟却只能灰溜溜地回家,再无出头之日。”
崔瑛被这神奇的因果联系雷得外焦里嫩,而今日正好来找崔瑛,打算见识见识那些声名在外的格物之学的卫轩,觉得自己似乎过了一个和楚霄完全不同的神童试。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卫轩站了出来气愤道,“德华就是教我算盘的用法,怎么就成走我关系了,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走我关系竟能过神童试?而且德华是那种需要走关系的人吗?就他那手格物之学也可以称得上宗师了好么,走我关系?反过来还差不多!”
“先生能到六安当县令是因为先生考中了进士科,和户部能有什么关系?”知情的王虎一脸无奈地说。
与他同来的少年们脚步轻移,打算避开这个莽撞人,他们过来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的,纯粹是为了来看看能吓到他们爹、他们爷爷的神奇手段的,比赛什么的,他们脑子且还没坏了呢。
“我弟说……”
“你弟就是嫉妒德华的好本事,自己又没能耐,就会编瞎话。什么叫再无出头之日?科举不能考?县里的书吏不能做?他今年也十几二十岁了吧,还打算等着神童试来加官进爵吗?”卫轩暴躁道,二十来岁的神童,在这个时代就真是一个玩笑了。
那个青年人不作声了,面上的表情却似乎有些崩溃。
崔瑛也不好说什么,转而打趣地问卫轩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也是来‘切磋’学问的?”
“切磋什么学问啊?”卫轩笑道,“大家伙儿想来看看你那召虹换彩的本事。”
崔瑛哭笑不得,这事儿都过去多少天了,这伙人怎么才反应过来。
“之前不是秋闱嘛,我们专心考试去了,这一打听到消息,我们不是立刻就赶来了吗?”
崔瑛正好也打算给控鹤军的孩子们弄点自然科学课,当然也不会反对国子监来人旁听,他把自己那个“百宝匣”拿出来,又将之前的实验做一回。不得不说,自然的造化实在是太奇妙了,单是那一道简简单单的彩虹就足以让这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爱不释手了。
崔瑛略等他们玩了一会儿,才将控鹤军的孩子们赶进教室,准备上课。
“先生,这些学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啊?”一个年纪还很小的小男孩儿坐在比他腿都高的凳子上,扭了两下,n_ai声n_ai气地问。
“是先生的先生教先生的。”崔瑛有意逗逗这个小家伙,故意将话说得极绕,可惜小家伙并没有上当,他直接了当地问:“那先生的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种合适的研究问题的方法,让他们能研究出很多学问。”
“那这个方法是什么?”
“三娃,闭嘴!”旁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儿喝斥道,“怎能问先生这种问题?”
“没事没事,”崔瑛笑道,“我师门中人没有敝帚自珍的坏习惯,告诉你们也无妨。”
崔瑛话音落下,所有的人都是一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崔瑛。
“唔,这第一步要提出问题,也就是你要研究什么,第二步是做出假设,猜测可能的原因,然后要制定研究计划,控制住影响结果的要素,接下来要执行研究计划,如果成功那正好,如果失败那就要从第一步重新开始,一直到最后成功,得出结论。”崔瑛一口气将科学探究的步骤说出来,然后才来观察在坐小孩子们的反应。
“好!!!”在大部分人脸上是一片茫然,完全没听懂崔瑛在说什么的时候,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那里的火龙真人突然称赞了一声。崔瑛原本打算解释的话也转成了问候语:“火龙仙师,您怎么来了?”
“正打算去附近的观里招两个火头道士,”火龙真人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手摇那东西实在是太累了。”
崔瑛笑笑,正准备答话,刚才那小n_ai娃儿便又有了新问题——“先生先生,这么多学问里,哪一种厉害?”
“那自然还是易数之学啦,”崔瑛弯下腰,对刚才被他戏弄了一下的小孩儿子认真地说,“易数可以表示世界上任何东西,是其它学科的基础。”
所有人眼中都浮现出不信任的目光,连火龙也不例外。
崔瑛在黑板上开始画图,火龙则赶紧找人通知陈抟,免得错失了机缘。
崔瑛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架,转过头来对学生说道,“这部分知识也不是很难,古人称为之为象数,今日我按师门的习惯称它为解析几何,你们用心学,会有好处的。”
第83章 解析几何
陈抟到社学的时候,崔瑛正在和社学里的学童解释什么是“几何”什么是“代数”——之前这些学生只学了基础的四则运算和简单的面积体积计算,就是现代小学三四年级的计算水平然后硬背了面积体积计算公式而已,他们根本用不到“几何”和“代数”那么复杂的东西。
崔瑛给他们讲这些,一方面是回答那个小孩子的问题,第二个也是希望这些孩子中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听进去一两句话,算是留个种子罢了。因此他讲起来很是风趣,却并不十分严谨。
陈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冲火龙真人抚须点头,“形实数虚,y-in阳之道。今日能听此语,也算不虚此行了。”
“代数是数字,几何是图,这两个怎么结合起来呢?”崔瑛用右手指节敲了敲黑板上的十字架,在十字交叉点上画了一个圈,“这儿就是零,就是一减一之后的那个零。”
崔瑛没来到这个时代之前,从来没想到过,堂堂中华,连圆周率都已经算到小数点后六七位了,连大地的弧度都能测量出来,负数的概念已经出现了一千多年,却没有一个符号能用来表示“零”这个概念。人 们只在需要时用空档来表示零。他不知道,中国最早关于“零”作为数字使用的记载竟然要晚到南宋和金的时代,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他不知道,所以他在六安教学生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教了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到了京城,正好将全套的原阿拉伯数字进行了推广,零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接受,也没人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除了精擅易数的陈抟,他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
“零的这边是正数,就是一二三四,零的那边是负数,就是欠了一二三四,”崔瑛先按当时的习惯用红色的粉笔写下负数,然后又在负数的数字前面添了一个小小的短横,“如果一时没有红笔,咱们也能用这个符号来表示负债。”
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已经开始发晕了,年纪大的学生、陈抟和他的弟子们,还有不知何时得了信聚拢过来的军中的书吏主薄却听得兴致正浓。
“这单一条线叫数轴,正可以用来表示数的大小和次序,”崔瑛标出了轴上的数字后,又将与它垂直的另一条轴也标上了数字,“有横有纵才能算面积,两个轴时,这是横轴,而这个是纵轴。”
陈抟的眼睛突然睁大,紧走两步立到最靠近讲台的位置,后面的学生被他一挡,也只得站起来听讲,于是不知不觉间,这间小小的社学教室里所有人都和讲课的崔瑛一样站了起来。
崔瑛列了一个最简单的方程,《九章算术》里就有的题目,尤其是那绕死人的盈不足术,在这个平面直角坐标系中表现出来的其实就是一条直线。
崔瑛毕竟也是在初中带过好久的全能老师,就是现在弄几道数形结合的题目也只是信手拈来,尤其是求解不等式的题目,数形结合简直是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