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着脸听珍妮傻乎乎地吹捧,这种情节简单的戏剧,比起我在书房看过的古戏剧集,内涵与情节都不知单薄了多少。
我真不懂这些毫无品味的观看者在台下激动什么。
虽然我并不怎么入戏,但是眼睛上被黑布覆盖,舞台上强烈的灯光还是能透过布条映入我的眼睛。
那种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并不好,尤其为了体现当时安德鲁被国王囚禁,我的四肢被丝带捆绑起来,口中还塞上了恶趣味的口球,长时间不能闭嘴,我几乎要像个低等动物一样流口水。
这种什么都看不见,又被人束缚着的情况下,我只能靠听来判断周围发生什么。
舞台上当然不可能真的点火,我也不想被烧死。编剧用男演员们的手抽象成火焰的意象,代替火焰在我身上抚摸。
当时台下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和尖叫声。
刺耳极了。
我在这种全无报酬的情况下好心充当一次临时演员,但我并没感觉自己受到足够的尊重。
下次绝不会再帮这种愚蠢的忙了。
我冷冷地想。
珍妮红着脸仰头看着我,似乎等待我在说点什么。
她这种全心全意憧憬和爱慕的眼神实在让我焦躁。
我清咳了一声,不再看她的眼睛:“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珍妮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和伤心:“大人,我以后还能见到您么?您需要仆人么?我白天做针线活,晚上还会卖花补贴家用,我的烹饪也不错,如果您有需要,我愿意永远侍奉您。”
我虽然诟病安迪密斯的可怕厨艺,但是考虑到完全不宽裕的收支情况,我选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我走出剧院大门,德利马城已经灯火辉煌,肮脏的小酒馆里传来歌声,妓女们也开始花枝招展地揽客。
真是个低俗的城市。
“等等!克里斯大人!”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我的名字。
虽然不耐烦,但我还是冷着脸回过头去。
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跑得气喘吁吁:“克里斯大人,您愿意在巴德赫驻演吗?当然,我们都知道您的尊贵身份,但……您知道的,佩罗领地现在已经被塔利安家接管,您总有一天要出来工作的。在佩罗,别人也总有一天会认出您。何不大大方方地来巴德赫工作呢?我被您的表演惊艳了,您才是最适合安德鲁的角色。如果您愿意,明天上午请到剧场来,我会和您详谈报酬的事。我像您保证,我只是个痴迷戏剧的可怜人。我绝没有半分折辱您的意思。”
这个矮胖的剧院老板说着,竟然俯下身想抬起我的手,亲吻我的手背。
我皱着眉头躲开了。
我们两个站在巴德赫剧院的巨大招牌下,周围渐渐停下几辆马车,有衣着艳俗的暴发户小姐举着扇子,遮住半张脸,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我讨厌这种随意被下等人谈论的感觉。
冷冷扫了剧院老板一眼,我转身走了。
第二十三场
“好的,克里斯大人,请您换上这件衣服。哦,是的,我知道这个衣领有些奇怪,但这其实是被裁缝特殊加工过的,只会露一点点肩膀,不会过于暴露。您知道,我们的票价被炒到五倍,所以必须满足观众们如此强烈的要求。”
j-ian诈的巴德赫把一件古怪的白袍子交给我。
我并不想来,但我发现因为那一次愚蠢的大发善心,我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
门口日夜停着来路可疑的马车,连现在安妮出门都必须有安迪密斯陪同。
“其实大人,客观的讲,这样下去我们没法生活。”
我当然知道。
“而且您是一家之主,您有义务受累为佩罗家的生计奔波。”安迪密斯说得理所当然,这种欠揍的语气让我很想去揪他的小辫子。
看出我的不耐烦,安迪密斯继续不怕死地说:“您知道的,现在开销仍然巨大,毕竟维持着……好的,大人,我不逼您。”
在我的眼神里,安迪密斯总算闭嘴了。
说实话,我搞不懂门外那些等在车里的暴发户在想什么。
《安德鲁的眼睛》这幕戏剧讲的是月之神安德鲁被庞特拉的国王爱慕,却因为安德鲁过于冰冷无情,遭到国王的囚禁。审判者认为安德鲁是败坏国王品德的魔鬼,要将月之神烧成灰烬。
怎么看这幕戏都看不出什么深刻内涵,但却在之后几天,大街小巷都发满了落魄剧评人们对这幕戏的无聊剧评。
我只有一个短暂的出场,甚至因为怕我念错台词,编剧临时改了剧本,找了下流的口球堵住我的嘴。
还有比这更令我感到羞辱的事么?难道他们认为我背不下几句肤浅的台词?
我受够了那些心思不明的窥探者。
安妮需要安静的生活。
所以此刻,我又站在了巴德赫的后台。
“你答应我了,我来这里客串这幕戏,就这一幕,你派人手在我家周围把那些不识时务的蠢货都赶跑。”我冷冷地说。
“是的大人,我不仅会保证您家人的平静生活不受打扰,我还为您找了一处条件好得多的房子。我还会按照您出演的场次,每一场给您三枚金币。您对珍妮印象不错对么?她以后来巴德赫卖花不用再缴纳分成钱。怎么样,大人,您对我的安排还满意么?”巴德赫老板油腻的脸笑容可掬。
我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我要换衣服。”
“是的大人,我还给您配了私人的化妆间,您不用和其他演员混在一起换衣服。哦,天呐,大人,您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台柱子。”
连台词都不敢让我说,这种虚伪的恭维真叫人恶心。
我瞥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关上了我私人化妆间的门。
第二十四场
安迪密斯系着围裙,将黑漆漆的土豆汤放在餐桌上。
“大人,我有点后悔让您去巴德赫抛头露面了。”
我拿起切好的面包沾了沾带着古怪酸味的土豆汤,垂着眼皮。
“以您的x_ing格,应该不会去看满大街的小报对《安德鲁的眼睛》这部剧的剧评,您只出演第三幕第二十一场,其他都是演员贝佳纳完成,但是他们都说您才是安德鲁,贝佳纳只是个没灵魂的替身。”
土豆块没熟,我真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
“他们是这样写第二十一场的。佩罗傲慢的表情和始终正眼也不瞧一下其他演员的冷漠态度完美地与安德鲁的角色融为一体。尤其是他被束缚在王座上的优美姿态和裸露的肩膀,在男演员的手抚摸过他身体的时候,让这悲剧的高潮变成了让人血脉喷张的情欲戏。”
“落魄的佩罗与被束缚的月之神,简直就是r_ou_与灵的……”
“闭嘴。”我打断了安迪密斯声调平板的揶揄。
安迪密斯挑了挑眉毛:“是的,大人。”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赞同我去出演这种变了味道的低俗戏剧。
我掏出钱袋,将金币倒在桌子上。
我这个月出演了十二场,舞台布景越来越奢华,玫瑰也从假花换成了真花。
有无聊的暴发户让人把绿松石和碧玺送到后台给我,可他不知道,那种石头在我眼里都不算宝石。
每天后台都堆满了各种廉价礼物,巴德赫的演员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
是啊,落魄的佩罗,现在穿上了他曾经最厌恶的戏子衣裳。
我看了看桌上滚动几下,最终倒下的金币。
但那又怎么样。
“有一天,你会把安妮带走吗?”我抬起头,问安迪密斯。
他顿了顿正在倾倒茶壶的手,从不出错的安迪密斯,把茶水倒在了杯子外面。
他放下茶壶,掏出胸前口袋上干净的白手帕,慢慢擦拭桌上的水渍,直到不留下任何痕迹。
“大人。”他在我和安妮面前永远一丝不苟,永远站得笔直,“不必怀疑我。我永远忠诚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