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净见那荒鬼青面獠牙扑上来,心中一阵恼怒,正要挥袖让其灰飞烟灭,却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灵力尽失,宛如废人,不由丧气。
“叮——”一声铃声清响,两只荒鬼在即将碰到姜如净的瞬间停住了动作,僵立在半空中。他扭头看去,只见阿叉摩罗发丝飞扬,于漫天黄沙中一手拈了莲花手印于胸前,一手拈着一个金色引磐轻轻一敲,周围的风仿佛即刻静止,荒鬼也恍若入定,停止了攻击。
“上车,走。”阿叉摩罗话音如同他的眉眼一般冷静,带着稳定人心的气息传入每个人耳中。
科考队几人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提了重要物品,钻进改造过的越野车中,开车就跑。
刚跑了不出百米,又听得后面y-in风阵阵,荒鬼咆哮,朝着众人追来。那咆哮声交杂凌乱,恍若万人念着不同的咒,念得众人脑袋混乱,头痛无比。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清雪第一次见这万鬼齐哭的景象,心中惊乱不已。
老土瞅了瞅后视镜里越来越靠近的荒鬼,死命踩着油门,没时间理她。这回却是付老出了声,他侧身看着后方,扶了扶眼镜,面容还算冷静,语气却有两分激动:“荒鬼!真是荒鬼!有古书记载那位上师圆寂后,新王和j-ian臣大肆屠杀信徒,有近八十万信徒殉难,曝尸荒野,死者眼见佛塔被烧,魂灵难安,化为荒鬼,日日咆哮于两河荒漠间!我们没找错!”他坚定地握了握拳,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奇亮无比,“荒鬼是真的!关于上师的传说也是真的!佛塔肯定就在这附近!”
付延涛和陆清雪也一阵激动,而安婷三人则眉头紧皱,小声讨论是否需要向上面申请支援,三人看得清楚,刚才若是没有老土那个一直不爱说话的侄儿,恐怕他们都得折在这儿,而那三个做学问的人,明显被所闻所见所想冲昏了头脑,连安危也顾不上了。
阿叉摩罗早已收起了他的引磐,双手抱胸缩在车厢一角,时不时往后面不停追来的荒鬼那边看一眼。
冷不丁地,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那声音清越如剑音轻鸣,又如切冰断雪。
“那是什么?”
阿叉摩罗抬头,见是他自龙卷风中救出的那名男子。
“你说呢?”他平静地答。
“似妖非妖,似鬼非鬼。我未见过这样的鬼。”那人道。
他眼神寂然,表情淡淡,将手伸进口袋中轻轻捏了捏口袋中的东西,道:“它们不是鬼,乃是我痴我执。”
第23章 悲惨神庙
“我痴我执……?”姜如净眼神一动,似懂非懂重复道。
阿叉摩罗比夜还深沉的眼凝视了他两秒,又看向了离车尾不足三十米的鬼潮。
荒鬼嘶吼声凄厉可怖,带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怨愤,姜如净能清楚看到他们的表情,或骄傲自大、或忧郁伤悲、或迷茫微笑、或惊怒交加……百种表情倒映情绪和自我。
“何谓我痴?”姜如净问。阿叉摩罗不答。
“何谓我执?”姜如净又问。阿叉摩罗依旧不答。
旁边陆清雪总算从激动中清醒过来,见那些荒鬼离得越来越近,忍不住惊呼:“啊!它们追上来了!”随着她这一声,付老和付延涛也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铺天盖地追来的荒鬼,脸色刷白。
付老清咳了两声,一副镇定的模样问老土:“老土啊,你看这些东西都快追上来了,你当向导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有点经验,有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
前方正是一片乱石林立,入眼的有二十几座石柱拔地而起,在风沙的摧折下磨损了容颜,却仍旧挺直着腰板。老土见了这些石柱,回神想了几秒,脸上大喜,猛踩油门,一加速冲进石林中,摆了个弯,开始在密密麻麻的石柱间绕行,同时荒鬼大潮也扑进石林,四散寻找一行人,掀起阵阵黑色风沙。
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老土面色乐观,咧嘴一笑,“对付是对付不了,毕竟这片地方的荒鬼数都数不清,又是成群结队地行动。”
“那……这可怎么办?”付老一听他这么说,有些稳不住了,想起方才在宿营那块儿群鬼乱舞的景象和那些青面獠牙,额头有些s-hi。
老土又是一脚油门踩下,拐过一根四五人牵手才能合抱的石柱,险些将后面的人甩出窗外。“听说这片石林子原本是一座神庙,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了,有一年我听我一个老伙计说,他和一支队伍来到这附近,也是半夜遭遇了荒鬼,匆忙逃命间跑到了这儿,那些荒鬼像是惧怕这座废弃神庙,不敢追得太深,只敢在外围游荡,他们在这儿躲到了天亮,荒鬼散去后才离开。这些年一直有同行想找这个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神庙遗迹,但是都没半点消息,没想到这回叫咱们遇上了!咱们先在这儿躲上半夜,明天一早天一亮马上离开。”
众人一开始听他说荒鬼不敢追进来太深,都松了一口气,那师生三人听说这处是神庙遗迹,心中提起了点兴趣,只想待会儿到了安全地方下车后,要好好瞧瞧这个遗迹。
在石林中开了一段路后,荒鬼果如老土所说并不再靠近,外面嘶吼声渐小。科考队一行人脸色渐好。
但姜如净却敏锐地察觉到,阿叉摩罗反而皱起了眉。
一直以来阿叉摩罗都是神色淡淡,哪怕身处荒鬼群中也是冷静如常,好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是以当他露出皱眉表情的时候,姜如净总觉得反而不能掉以轻心。
此地莫非有什么不妥?姜如净这样想着,便未敢如其他人那般放松,持续戒备着。
车子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进,最终停在了一片宽阔如同广场的平地上,十八棵巨型石柱呈半圆之势环绕周边,在夜色中深沉默立,这里既无风沙,也无声响。
众人下车,打着强光手电,清点了一下随车携带的物品,最后付老说道:“咱们丢的东西不算多,重要物品都还在身上,明天就不折回去了,继续找佛塔。”
“老师老师!”陆清雪下车的第一时间就提着手提灯,跑到了一棵圆柱旁边细细研究了起来,这会儿一惊一乍,“老师您快来看,这柱子上有浮雕!”
付老一听,忙快步走去,丝毫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我瞧瞧。”他接过陆清雪手中的灯,往石柱上照去。
这些石柱均是要四五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三十多米高,暗黄色,柱身一米到三米之间刻着浮雕,干净如洗,丝毫未遭风沙侵蚀。
姜如净安静又强硬地从安婷身旁那同伴手中拿走一个强光灯,走到另一根石柱旁,细细看了起来。
石柱上盘旋的浮雕线条不算复杂,能叫人轻易看清那是一个刑场,四五名僧侣被十几名士兵押住,边上还有两具尸体,七八名士兵将一名僧侣围在中间用削尖了头的木杖刺死,僧侣表情痛苦惊惧,还有几滴抽象的血溅开。姜如净皱了皱眉,往右挪了两步看下一幅画面。
这一幅画面紧接上一幅,明显是同一个刑场,却是执行不同的刑罚。那是一条长长的壕沟,壕沟底下密密麻麻c-h-a满了削尖的木刺,壕沟上横搭着十几根孩童小指粗细的数值,士兵们正押着僧侣,让僧侣趴在树枝上爬过一整条壕沟,有树枝承受不住僧侣的体重时便断裂,僧侣便掉落下去。
姜如净粗略地绕柱一圈,确定这棵柱子上雕刻的基本是军队屠杀僧侣的残忍刑罚,一双眉头皱得更紧,心中怒意磅礴。
道途艰险,与人搏命相斗再正常不过,然而对敌人或无辜子民如此玩弄折磨,却是太过恶毒。
他的正面这般想。
还有一丝细细的声音在说:若是能将这些刑罚一一用到李猎身上,那才痛快。
非教他将这千刑万劫一一尝来,教他那张笑脸露出百种痛苦表情,教他那明亮的眼神再露不出轻松神色,教他的口中只得惨叫连连,教他一生所愿皆不得偿!
“净心。”
嗡——
姜如净浑身一震,脑海中诸般幻象和喊叫声烟消云散。
他转过头,见阿叉摩罗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双眼瞳静静望着自己,目光澄净。
在这近乎祥和的目光下,姜如净只觉得心中一清,方才近乎疯魔的想法隐隐退散。
他同时听得不远处科考队几人传来的惊呼,有些别扭地躲了躲,让阿叉摩罗的手不再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往下一棵柱子行去。
这一棵柱子的受害者换成了身披珠鬘、眉心点朱的信徒,姜如净走进些,正好看到一幅信徒被逼着跳入坑中活埋的画面,心中忍不住怒意悲意又生。
阿叉摩罗跟了过来,轻轻推了推他,站到他前面挡住那些浮雕,微微摇头,“你不要看。”
姜如净被阻拦了一番,心中不满,正要发作时眼神正好撞进对方眸中。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一叹,转身走到越野车边,打量起这种交通工具来。
若是猜得不错,那些肆虐于荒漠夜晚的荒鬼,被阿叉摩罗说是“我执我痴”的东西,就是这些浮雕上的受害者了。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生前在这里受害,心中对这个地方隐含恐惧,这才不敢追进来。
这座藏匿于黄沙之中,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庙,隐藏着那个时期最悲惨的一段历史。
阿叉摩罗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在废弃的神庙中四处走动察看,只告诫了一声不要乱跑更不要乱碰,便又走到了姜如净身边,一双蕴含无上佛光的眼眸时刻注意着姜如净。
被人这么盯着,若是放在平时,姜如净早已发作起来了,但不知为何,每次当他看到这个面目俊美气质恬淡安宁的青年时,心中那阵阵怒意和不满便会一点点散去,唯余一句“算了……”在心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