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走妖丹实际上就是把我杀掉,但不同的是,取出妖丹的过程极为痛苦,许多受此酷刑的妖并不是因为没有了妖丹而死去,而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活活疼死。
疏朗当然不同意。
但是他同不同意,明显没有任何作用。
我父亲铁了心要杀我以儆效尤,就没有人能阻止的了他们。
说起来我现在回头想想,我作为长胤时的父母和现在作为张翩尔时的父母,恰恰完全相反——作为长胤的时候,我的父母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样子,尤其我的父亲,从没有黑脸的时候,随时什么时候见他,他都是一张没有破绽的笑脸,但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受不到一点点能称得上是情感的东西。子嗣在他们看来只意味着繁衍和继承,我之前有过许许多多兄长,都因为这样那样不合他们的心意被舍弃了。然而张翩尔的父母却完完全全是刀子嘴豆腐心,尤其许文静女士,虽然我总说她只有名字文静,可是我随便想想,就能想到小时候家门前涨水她背着我上下学,发烧了守着我给我变着法子做好吃的......这样的场景永远说不完。
疏朗虽然是狼,但和我父亲比起来毕竟修为低上很多,所以面对我父亲,他毫无办法。我在诅咒发作的时候便被囚禁了起来,只等我恢复清醒,他们就会行刑。
我现在想想,我被关押起来的那段时间,最痛苦的应该是疏朗,他一直在试着救我出去,但是那些尝试都破产了。他的母亲知道我替他承受了诅咒后,也找到我的父亲,希望他对我网开一面,但是他并没有答应。
行刑的前一晚,疏朗一如既往地在关押我的牢房外面不肯离开,一阵一阵哀伤地嚎叫着,我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反应过来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让我开心,我好不容易为他做了一件事,到头来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以后我走了他要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找守卫要了纸笔,开始写遗言。
我没写太多煽情的话,大致意思就是天下良人不少,或许我之后你还能遇到更好的。
现在回头想起来,我真的很可恶,腆着脸说爱,实际上连最简单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那天晚上注定不平静。我坐在牢房里,突然发现写遗书的这会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疏朗的声音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不会是我的族人对他发难了吧?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个首位,他大惊失色的告诉我,疏朗为了救我独自去找我的父亲交涉,结果发生争执,疏朗被我父亲打伤,形势十分紧急。
我当即急了,连忙叫他放我出去,他竟然一下就答应了。
然而走到外面,我才发现情况和那个守卫说的并不一样,疏朗就在这里,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反而因为我突然出来而满脸震惊。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我便失去了知觉,最后见到的是疏朗充满担忧的脸,以及y-in沉的天空。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遍地是族人们残损的尸体,疏朗倒在血泊中,而我站在那些尸身中间。
兔族的领地已经被妖王派来的人马层层围住,疏朗的叔叔和几位长老赶来,他们说,疏朗为了救我,独自闯入宫中杀害了我的父亲,而我助纣为虐,帮助他杀害了全部的族人。
全部的族人,一个不剩。
我沉默了。
我不相信疏朗会做这些,但我却不确定自己不会做这些,毕竟我身上是有那种诅咒的。
然而他们没有给我们两个说话的机会,我们被分开关了起来。
那天,疏朗的叔叔,也就是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的真正的疏允大人来见我,他说,疏朗一口咬定,那些人全是他杀的,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我当时就急了。
我说不是,都是我杀的,因为我疯了。
疏允大人说好,他并不希望疏朗被抽去法力、挫骨扬灰,因为妖界需要他接任下一任妖王。
我说好,这些都让我来受。
这句话说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们信守诺言,没有让疏朗出现在行刑的场所。被送去受刑的时候,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那么惨,为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也为我和疏朗。
我无法相信,数千名族人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全部不复存在了。
即使是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感情的父亲,即使是因为我天资愚笨而一直抛弃着我的父亲,在那一瞬我也是想他们的。
那时处刑台上的我就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只兔子。
那种苍凉的感觉,到现在我都无法忘记。
灰飞烟灭的感觉很奇妙,我眼看着自己的r_ou_体一点一点破碎、消失、被吹散在风里,然而我的意识还在,我像一缕青烟一样用这种奇特的视角俯视这天地间......
我看到疏朗终于在我最后一片r_ou_体消散的时候冲破阻碍冲上来,我看到他想抓住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然后这天地间再也无我。
这天地间,再无长胤。
“阿胤,阿胤?想什么呢?”
“......啊?哦,我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
自从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后,我一直不敢去回忆,因为我害怕想到这一段记忆,想到我对疏朗犯下的无法原谅的大错。
那时候的我一心想着要一个人把罪责担下来,自顾自地给这场赴死赋予了悲壮的色彩。到现在想想,两个人,往往是留下来的那个最痛苦。
“我......我想出去走几圈,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休息会儿吧,饿了让我妈给你吃东西。”
我说完,闷着头冲出家门。
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我在小区外面转了一圈,还是走了回来,傻愣愣的坐在楼道口发呆。
“张小帅!到楼下了怎么不回家?傻坐在这儿喂蚊子啊?”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张大帅,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啊。”
“隔壁社区的社区晚会临时取消,不用去表演了。”我爸说着,走到单车棚把单车停好,然后走过来拍我的肩膀。
“你小子该不会是为了停职的事儿伤春悲秋的吧?羞不羞?不就是停个职嘛,被开除也没啥,大不了和你爸我去剧场讲相声,你从小就有给我捧哏的资质。”
我爸说着,哼着小调儿准备上楼吃饭。
“爸,”我叫住他,“还早,咱爷俩在外面聊会呗。”
我爸挺惊讶,但他还是点了头。我们爷俩在小区花园找了两个石头凳子坐着,我看着他,一时又不知道该咋开口了。
“大帅同志,我打个比方啊,假如有一天,有人跟你说,说我妈抢了银行......”
“呸呸呸!抢啥银行啊?你小子是不是门把脑袋夹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爸拍了一巴掌。
“打个比方,张随和同志,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就是打个比方。”
“行行行,你比方,继续比方。”
我继续说:“假如有一天,有人跟你说:‘张随和啊,你媳妇抢银行了你知道不?要坐牢的!警察说你可以帮你媳妇儿坐牢,你去不?’”我说完,问他:“你会去帮我妈坐牢吗?”
我爸笑了起来。
“别笑,想说段子一会儿再说,先回答我的问题,谢谢。”
我爸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破天荒正经地说道:“问题不是替不替你妈坐牢,我的儿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那是什么?”
“问题是你妈抢没抢银行。”
我爸笑了笑,说道。
“听到别人说的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想到替爱人去坐牢,说明你爱她,但是,”我爸顿了顿:“你直接想到要不要替她坐牢,就说明你相信她抢了银行,可是你觉得她会抢银行吗?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如果没想,就说明这二人之间,爱是有的,信任却不够。”
我爸说完,背着手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往家走。我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的话就像是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往我头上泼了一盆凉水,瞬间让我清醒了。
是啊,问题不是我替疏朗死了,问题是我听到疏允说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们俩杀人了,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
我爱他,却并没有真正那么信任他。
或者说并没有对他了解到极致。
我突然间懂了。
想到这里,我感觉仿佛有一双手在我背后推了一下,我不可控制的撒开腿往家的方向跑,回到家我一把推开房间的门,猛地把他抱了起来。
“我有话要说,你听我说好吗?”跑了一路,我的肋骨疼的不行,但这一瞬间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疏朗疑惑的看着我:“阿胤,你去哪里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抱着他,拍拍他的背:“没事,我没事,我很好,你听我说,对不起......不不不你不要急着打断我。对不起,不仅仅是为我离开你独自赴死,更是为了我听信了你叔叔的片面之词,没有问过你再做决定,我那时候一直在想,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我不想让你痛苦,可是到头来,我却让你承受了比受刑更深更大的痛苦......我一直不想去想过去那些,一直在回避,你之前说要生生世世,我也不敢再答应你......”
话说到这里,我自己已经没忍住泪流满面,而疏朗,我能够感受到他在我的怀抱里剧烈地颤抖着。
“我真的真的错了,我一直以为我那是爱,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我一辈子会有多长,我发誓,我真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会好好学习怎么去爱你,我会穷尽我的生命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