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慧机当没听到,这几年,刘显心情不好就会来他这里。
而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跟刘显说了无数次!
真的是无数次。
景贞这个时候太小,佛骨根本就察觉不了它存的灵窍的人在哪里,除非长到十五六岁。
刘显怎么可能听。
走过去换了茶水,慧机别有所指:“这云雀针过了两次水就没有味道了……可惜。”
刘显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慧机你要是喜欢,我差人给你送些来”,手中抄着的经文没有停,行云流水,细致妥帖。
慧机白眼,“我的意思是,等鞑靼再得了胶州——”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刘显开口淡淡,“再怎么样,李氏也不会垮,也得撑到景贞回来”。
“那你是在做什么?”
“逼谢行退出御史台。这是我给颂阳的筹码。”
“这怎么可能!”慧机虽然不参预朝政,但是朝中一些大事他还是知道的。
比如,自从昭陵侯刘显“回来”,领旨抄了清河晏氏后,谢行对刘显的怀疑就没有停过。
可是刘显这几年一直“规规矩矩”,令出必行,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良将”。
即使是颂阳,也放松了警惕。
“我知道不可能……”刘显抄完最后一节,小心翼翼地停墨搁笔,等墨迹风干,再次开口却是笃定无疑:“也只是现在不可能。”
“上月月末,谢行提出拆毁晏氏宗堂,被我给压了下来。颂阳犹豫不决,我怕再生事端,等景贞回来伤了他的心,所以这次得下一剂猛药。”
“嗯……”慧机想了想,还是觉得欠妥,不过——“中规中矩吧,要是那小子还在,法子肯定比你这个好,不会像你这样太过出头……”
刘显目光温柔,笑了笑,宣纸上的墨色开始沉淀下来,折s_h_è 着淡淡的日辉。
“他要是知道我这么笨,又会笑话我……”
已近夏末,东颐阁内东西两大扇镂花镂金的窗户依然大开着,一大帮太医刚刚问完诊离开,屋子里闷得很。
泰康帝好不容易午睡着,颂阳守在一旁仔细瞧着自家弟弟的脸色,叹了口气。
“长公主……”贴身婢女绿雁轻手轻脚地走进,低声恭敬禀告:“谢丞来了。”
颂阳闻言蹙眉,精致的妆容下依然可见眼角的憔悴,有些不耐烦,但也没说什么:“嗯,让他等等。”
“是。”
谢行的腿越来越不好了。这几年只要天气凉下来,就没日没夜地发痛。
不过也没有他亲眼看到淮秉正头颅的时候痛。
此刻坐在偏殿里,缓缓摩挲着膝盖,谢行开始仔细琢磨刘显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太不正常了。
按照他和淮秉正的策略,只要晏良一死,刘家不可能没有反应,刘显的逼宫已经使他们成功了一大半……到时候这通倭的罪名就能更顺理成章地落到刘家身上。
只要那时延圣帝能清醒片刻——
片刻之间,就能除去刘晏两家。
除去刘家,除去广阳王这个一直被先帝器重的亲弟弟……是延圣帝一直想要看到的。
可是。
本来还可以说动颂阳动用另外的九重禁去查封大将军府,谁知刘显在消失了一天后竟然回来“恭敬”领了抄检清河晏氏的旨意。
不过抄检的过程很蹊跷。
一夜之间,清河晏氏上下几百口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显也就象征x_ing地摘除了门匾。
回来后,颂阳也没有说什么。她作为皇位的实际掌权人,似乎与刘显之间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行进声,是颂阳长公主来了。
谢行跪下行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并没有立即叫他这个老臣起身,谢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背艰难地佝偻着,谢行低头看着青灰地砖上被来回走动带起的微末尘屑,在斜斜的日影下杂乱无章地四处碰撞……
颂阳要的不过是李氏的正统。刘显要的,不过是晏氏最后的保全。
颂阳不是延圣帝。
她没有上一辈的恩怨。
她怎么可能牺牲李氏的正统,只是为了毁灭晏氏。
而对于刘显这个执掌十八重禁,北抗鞑靼,南禁倭寇的昭陵侯,她更不会动。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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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起来吧……”
“是。”身后已有小黄门上前安置圆凳,谢行坐下后本想说些什么,再将话头引向刘显的延宕接旨,但看了眼正闭目揉额角的长公主还是没有开口。
颂阳也明白个中关节,刘显的目的她知道,不就是保存晏氏宗堂。这个她可以给,只要谢行松口,不再纠缠。
况且她也顾忌谢家一直抓着晏氏一族不放——激怒了刘显,她也不好收拾。
虽然刘显的心思她也猜不透。
刘家与晏氏交好从来不是秘密,当初命刘显抄了清河晏氏也是延圣帝为了试探礼刘家人的忠心。
可是没等到那个时候,延圣帝直接就驾崩了。
所有的一切仓皇之间就交给了颂阳。
对于现在的李氏王朝来说,昭陵侯刘显既是威胁也是支柱。
就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前者弱于后者。
“谢丞。”
“臣在。”
“你也知道了吧,连州已经不保,国难当前,家仇就先搁着罢。”颂阳意有所指。
意料之中。
谢行低头眯了眯眼,放在膝上的手,拇指细细地擦着膝盖,“臣知道了”。
还不是时候。
太和七年的时候,后宫一个婢女无意中有了身孕,颂阳很是高兴,因为这段时间泰康帝帝虽说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有了皇嗣毕竟还是件大事,于国祚绵延有益。
可是好景不长,太和八年的春末,泰康帝暴毙,是中毒而亡。
颂阳下旨彻查。
出生才半年不到的小太子被颂阳抱着坐上了皇位,称怀明帝。
彻查的结果依旧没有结果。
宫女太监死了无数,整个皇宫禁城大换血。
谢行一反常态,这个时候没有站出来多说什么。颂阳无法,只是依旧命十八重禁的人追查。
次年,改元受顺。
受顺五年,昭陵侯刘显提出改换年号。
颂阳大惊。
谢行依旧安安静静地做他的丞相,默不作声。一切开始与太和年间的情势不同。
谢家连带着淮氏一并沉寂了下来。
昭陵侯刘显做事却越来越“没有分寸”,似乎在等不及什么。
第二年,改元景贞。
天下惊哗。
谁人不知,十五年前显赫一时的清河晏氏季子,晏良,字景贞。
但无人敢明说。
没有人知道昭陵侯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除了慧机。
颂阳隐约觉得刘显最近太过喜怒无常,怀明帝还小,昭陵侯手握重兵……
景贞元年的夏初,颂阳授意,怀明帝颁旨,敕封昭陵侯刘显魏王。
建魏王宫。
寒山终年不变。
四季轮转,叶落又生,鸢鸟往回,章台寺的钟声却一如既往,端肃浑厚。
慧机脸色沉重,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还是不妥当,上次我也只是建议,一国之运岂可拿来就用?”
刘显淡淡道:“今年如果还没找到晏良,李氏就没有国运可言了。”
“太明目张胆了,颂阳不可能不忌惮。谢行就等着这次机会,你不是不知道,自从泰康帝暴毙——”
刘显冷笑,“谢行?”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事:“十六年前我就想杀他了。”
慧机不再说什么。
“教坊司、南风馆,所有的低贱之所我都派十八重禁的人去查了。”刘显走到窗前,轻轻捻着手腕上的佛珠,看着面前刚刚抄完的一卷平安经,“如果今年年末……”
慧机低声默念了一句,“再搜查得仔细些罢……我也不是很确定,佛骨只能给轮回命格。”顿了顿,慧机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佛骨存了他的灵窍,这一世难免不会有所缺陷,你可以往这方面查查。”
刘显面色凝重,不是很有耐心,但依旧点了点头。
辛渊来禀报的时候,刘显还在牢关。
说,雪风阁有个傻子,“符合”所有的情况。
原本还在鏖战的双方,被刘显归心似箭的急迫给暂时x_ing逼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