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早年里,还在闺阁的时候,就认识了,出了嫁也常年往来,关系倒比一般的亲姐妹还要好。
晏夫人笑了笑,转身看了眼帘内,“良儿身体大好,这次我也带他来了。”
着实是惊喜,“景贞也来了?”转头,拉着自己的两个不省心的小子,“快,叫哥哥!”
刘显刘轼今年刚刚满五岁,虽是双生子,x_ing格样貌却全然不同。刘显早出生,x_ing格稳当些,自小就有当哥哥的样子,做事也一板一眼,长得像父亲居多,x_ing格也像,话不多,但很照顾弟弟。刘轼就不一样了,调皮捣蛋什么都能来,活泼得很,这个时候听母亲话音刚落,一个脆生生就先刘显一步喊了出来:“哥哥!”
刘显跟在后面,不急不缓:“景贞哥哥。”
一声闷咳,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握住了门框,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在烈日暴晒中有些薄稀,“姨近来可安好?”晏良一身云白缎袍,笑吟吟从马车上下来,“子嘉子允好”。
那是刘显第一次见到晏良。
一直听父母念在耳边的神童,有“聪慧无双子,七窍玲珑心”之称的清河晏氏季子,晏良景贞。
这个长他六岁的少年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日头很大,大得他抬头看着就刺眼,但是他依旧要看,一眨不眨,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笑意清透,芝兰玉瑾,名不虚传。
刘显难得也笑了笑,莫名得很开心。
“出生后就见过一次吧,子嘉子允怎么记得……”李织云携着晏夫人走了进去,亲密絮语,“这次多留段时间,仲康去了南藏……”
晏良走得很慢,刘轼好奇地瞧了几眼这个经常出现在父亲母亲口中的人,过了会小孩子心x_ing,注意力一下又被家奴刚刚捕来的蛐蛐捉去了,刚进门,就想牵着哥哥的手一块溜了,转头发现自家哥哥早就跟在了神童哥哥身后。
晏良温和,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刘显,“子嘉开始学《尔雅》了吗?”
第二章
刘显点了点头,有问有答,像对待自己师父似的,“去年中秋的时候开了蒙,明日就是释天第八了。”
晏良低头细想,“释天……春为青阳,夏为硃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气和——”
“谓之玉烛。”刘显稍稍仰头,朗朗接续,“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时和为通正,谓之景风”。
两个人这时跟在各自母亲身后走到了正厅游廊下,晏良高一些,笑容温煦,“子嘉预习了?”
“嗯,背了些……”说完还有些腼腆,稚嫩的脸上有些许不自然,偏偏还端着哥哥的老成,此时在晏良面前,才露出了一点小孩子的自负。
晏良也才不过十一,此时更有大哥哥的自觉,伸手拍拍刘显的肩,笑眯眯赞赏“子嘉很厉害”。
苦夏薄衫,面前这个人的掌心里像含着冰,温凉似有若无,没来由地,刘显莫名很担心这个大哥哥的身体。
“显儿,你弟弟呢?”李织云转头见果然少了一个,笑问,“一刻都不消停……”
晏夫人也转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我倒想良儿活泼些,可是身体又……”李织云安慰地拍了拍姐妹的手背,“慧机方丈不是还在找吗,听说有点眉目了,等请回来,总会有办法的。”
“但愿吧……”晏夫人低声喃喃。
下人已搬了半缸冰块到厅堂里,鎏金扇片随着侍女的轻轻摇动,带起丝丝沁凉。
“小莱子带去看蛐蛐了。”刘显小小的身子跨进门,端端正正站好了才回母亲的话。
晏良跟在后面觉得这孩子也够古板的,不愧是刘大将军的孙子。
自前年开始,晏良身体渐渐好转,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就和父亲去了东海塞防,见到了威震四方的刘大将军,须发尽白,威风却是丝毫不减,不愧是延圣帝御笔亲封的“护国砥柱”。待人接物、礼遇下士也谨合规矩,条理分明,法度严明。
也正是那个时候,年仅十岁的晏良徒手绘出了海防十略图,其中一句“器械不精,耗卒利敌;兵卒散异,能将莫筹。将兵不齐,国主拱手;主不知将,国必丧矣”更是直接博得了刘大将军的青眼,这一下,“聪慧无双子,七窍玲珑心”的美誉也再一次为人称道。
就连国监学宗也提前整整两年向晏氏季子抛出了学宗请帖,邀请他提前入学,成为国士预备。
国学监宗分别由五大世家组成:秣陵淮氏,清河晏氏,临漪谢氏,修兰薛氏和隆关韦氏。每年的中秋佳节,就会择选各个世家里拔尖的、年满十二岁的一二子弟,通过三轮选拔,最终挑选出王朝国士。不过这挑选出了,也是储备,说白了还得再培养。但这培养到底要高出一般世家许多,国学监宗里的老师都是五大世家里的德高望重,满腹经纶的长辈,总体的水平更是代表了整个王朝的顶尖。
这是所有世家子弟的梦想。
晏良得天之骄。
现在的他,也是大部分世家子弟的可望不可及。
“过了中秋再走吧,等景贞考完试,住这里也方便,监宗离将军府不远,天气凉了你们还方便送东西……”做母亲的总是考虑在前面,晏夫人笑着点点头,“正好启游那时候也要回京面圣,大家一块过个中秋也热闹!”
大人正说着,就见小莱子抱着刘轼走了进来。“这是玩了多久!快下来!多大了。”李织云皱眉,刘轼嘻嘻哈哈地从贴身仆从的身上爬了下来,“母亲……”亲亲呢呢,又赖到了李织云的身边。
“你哥哥都知道跟着景贞哥哥学习,你快过去让景贞哥哥考考你的学,开蒙都快一年了。”李织云佯怒,唬着脸赶刘轼去了屏风后面。
后面,刘显正安安静静地看晏良写字。
第三章
晏良正在给刘显抄写释天第八,笔画圆润,起笔回锋不惧露秀,字架方正,有章有法。刘显站在一旁的小矮凳上,两手撑着桌沿,低头看得认真。
“子嘉要写吗?”晏良歪头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刘显,把笔递了过去。
刘显拧着眉头看着晏良手里的笔,有些犹豫,抬头望见晏良温和的眸子,拿过了笔。
他写得不是很好,或者说歪歪扭扭也不为过,晏良抿嘴忍笑,刘显隐隐觉得这个大哥哥有三分捉弄他的心思,但又觉得没什么,只是脸有些红。
晏良觉得这个“小刘大将军”太有趣。明明不愿意,还是写了,现在脸又红了。不过晏良也怕小孩子一不高兴了会哇哇大哭。他二哥晏深的长子朝儿就是这样,完全被宠坏了,一不顺意就能哭得你头疼。
“哥哥来教子嘉。”晏良看刘显的大红脸,忙重新拿过一旁的宣纸,站到刘显身后,开始一笔一画教起来。
是药香。
还有干燥清凉的衣料触感。
晏良俯身轻轻带着刘显的手在纸上蜿蜒,袖口低垂,边沿擦上刘显的手背,身后的人气息平缓,似有若无的白檀香气,混合着丝丝略苦的药香。
还有话梅的甘甜在最后头。
药苦,总要有甜的补偿。一碗药下腹,往往苦得掉泪,吃起话梅来却没完,长辈也由得去,毕竟还是孩子最苦。
刘轼大嗓门,“哥!吃牛r-u冰好不好!”小人一个,愣是一手一碗,端了两碗盅进了屏风后头。后面还跟着小莱子,也端来了晏良的药,黑黢黢,远远闻着嘴里就不自觉地发涩。
仰头看晏良,大哥哥丝毫没有惧色,拿来就一口一口没有停歇地喝下去,刘显皱眉,扯了扯晏良一边的衣角,晏良刚刚喝完,这个时候猛抓了一把早就按习惯准备好的话梅,正要往嘴里塞,低头——
被刘显灌了满满一勺的蜜牛r-u,还去了碎冰块。
甜腻丝滑的口感,醇厚的r-u味,一下就淹没了药的苦涩。
晏良笑眯眯地摸了摸刘显的脑袋。
刘显身子一顿,稍稍低了头,但也没离开晏良放在他头顶的手,不是很喜欢别人这样对他。
不过也照旧忍了下来。
***
纱窗外是重重绿荫,呱噪的虫鸣一早就被掌事的太监粘了去,整个东颐阁是太和殿最清凉安静处。此刻,冬日里用来烧银丝碳的铜炉都被用来悄悄盛了冰块,寒气笼烟,飘飘渺渺,延圣帝疲累地靠在凉缎卧塌上,闭目小憩,身体惬意,心力憔悴。
一旁垂首躬身的奴婢都敛神屏息,等着宏公公来嘱咐撤了铜炉——帝君这段时间忧急西南朔州连月的干旱,不大愿意见这个。
宏公公走路没声,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光景大好,约莫一刻钟就该醒了,转头,眼神示意一旁的领班奴婢,撤了吧。
一时间井然有序,悄默无声。
帘子外头的小太监探了好几个头,宏公公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还没等小太监说话,就揪起了小太监的耳朵。
小太监歪着脑袋,“哎呦……干爹……”
“说了多少次了!探什么头!万岁迷迷瞪瞪,吓着了怎么办!蠢东西!”
“错了,错了!干爹我错了!”
宏公公狠狠地使了个力,眼睛炯炯一瞪,臂弯里的拂尘一震,才松了开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