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方明珏随口调笑惯了,做梦也忘不了这茬,却不想,这次萧乾却干脆利落地一弯腰,把他放到床边,然后翻身一躺,像块大馅饼似的瘫床上了。
还对他挑衅一笑:“来啊陛下,快活啊~”
方明珏怔了片刻,似有些难以置信,直到萧乾起身在床头摸索一阵,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闻了闻,塞进方明珏手里。
方明珏惊醒了般,紧了紧握着小盒子的手,四肢僵硬地撩开纱幔钻进去,手指颤巍巍地沾了一点微红色的软膏。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腕,“陛下知道怎么做吗?来,臣教您……”
方明珏猛然惊醒,立刻睁开眼睛望向一侧,萧乾仍闭着眼睡着,面上一道伤疤留着浅淡的痕迹,在窗外的天光中显出一分危险野x_ing的俊美。
呼……都是一场梦。
小德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屏风外,方明珏正要抬腿从萧乾身上迈过去,却突然身体一僵,脚腕不自然地垂了下,碰醒了萧乾。萧乾睁开眼,下意识地攥住方明珏的脚腕,将人往怀里拉。
“该去上朝了。”方明珏趴下亲了亲萧乾。
萧乾轻轻咬了下方明珏的唇瓣,把人塞进被子里,手指凭着记忆摸下去,抽出一根玉石,放进床头的药汤罐里,顺手关上暗格。
“我先起。”
萧乾说了声,然后抹了把脸,快速翻身起来,穿好中衣,再把小皇帝的衣裳一股脑塞到床上,让人在被子里穿完里面的,省得外面冷。
“进来吧。”萧乾喊了声。
小德子闻声,领着宫人进来,伺候洗漱。
萧乾和方明珏为彼此穿好朝服,方明珏为萧乾整理衣襟时,突然想起昨夜的梦,被耍了一把的忿忿犹在,忍不住轻声说了句:“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镇国王娇吟婉转,极为动听。”
萧乾沉默了下,突然出手捂住方明珏的嘴,倾身贴着方明珏耳朵道:“陛下,再快点……”
热气氤氲,钻人心肝。
方明珏僵了下,便听萧乾接着笑道:“……可是这般动听?那下回我捂着陛下的嘴,陛下在上面……嗷!”
萧乾捂着胸口,一脸心碎地看着方明珏。
方明珏冷酷无情,转身就走。
然而当晚,颂阳殿的龙床上却出现了一条极为柔软舒爽的纱布,方明珏垂着眼轻声道:“你的手捂得太疼……”
翌日休沐,兴冲冲入宫玩耍的方泽颢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演武场,默默掏出了《三千宠爱在一身》。
后来,在后世史学家研究大乾朝乾玄帝时期的历史时,因为下一任帝王乾景帝在古籍《三千宠爱在一身》中的诸多批注,在几番争论后,将这本民间话本列为了史学研究资料之一,以此确定了镇国王付坤功勋卓著外的第二大标签:妖颜祸君。
脸上带着一道疤的前小鲜r_ou_后老土匪萧将军:“……”
第82章 番外·与子偕老
萧乾答应过方明珏, 让他先死,萧乾抱着他,送他进棺椁, 然后躺进去, 盖上棺材盖,相拥长眠。
但真到这一天来临时, 先离开的却是萧乾。
其实这也并非多么出人意料。
萧乾身上带了太多伤,他不疼, 咬着牙也能上, 都未曾好好将养过, 正逢壮年倒显不出什么,但临到老了,白发苍苍了, 却是浑身的伤痛都憋着劲爆了出来,将他折磨得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最初方明珏并不知晓。
方明珏是在四十岁那年退的位,二十来岁的方泽颢登基为帝, 封了方明珏为太上皇。
但这位太上皇在东都行宫待了没几天,便被同样告老还乡的镇国王拐走了,趁着还能跑动, 满天下转悠着寻觅美食。
两人微服出行,从南到北。
萧乾在大晋时也算是个地理通,南北风物都了解,到了一个地方, 第一日先奔着最有名的酒楼去,第二日便满大街找些民间小吃。若是喜欢这地方,便租个小院子,俩人养养鸟种种花。
萧乾喜欢鸟,却总把鸟喂撑了,翻着白眼瞪他。方明珏喜欢花Cao,但摆弄一阵就养死了。
最后俩人面面相觑,决定互换职务。于是,花鸟都顺利地活到了交接给下一任主人的那一天。
方明珏生长在南方,两人便在南边待了几年,然后北上,一年一年挪过去,进了大Cao原。
Cao原的天穹低得似乎出手可摘流云日月,通透无瑕,如凝碧淬冰。
两人混在一个小部落,白日跟着放羊纵马,晚上围着小火炉温存,不知不觉间就从夏天待到了冬天。
Cao原的冬极冷,萧乾不让方明珏出去放羊了,怕风太大,把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瘦老头给吹跑了,就把一半的羊都卖了,剩下一半宰了腌r_ou_。然后天天极其奢侈地从外面买东西吃,被隔壁帐篷会过日子的老大哥教训过好多次。
Cao原上的大雪说来便来,雪来了便更冷。
这一夜y-in风怒号,风雪狂澜,如脱缰的马群,四处横撞,穿行在帐篷之间。
方明珏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些冷,伸手去摸萧乾,却摸了个空,便悄然睁开了眼。
一丝光亮透进眼里。
他还有些迷糊,见萧乾坐在角落的凳子上,低头不知在干些什么,正要说话,却忽然看见萧乾抬起了脸,将一豆小小的烛火挪进了些,用竖起的木盒半遮住朝向床的光,继续低头。
方明珏的眼彻底睁开了。
他刚才看见了,萧乾抬起的脸沁满了汗珠,眉头紧皱,像是强忍着疼痛。
神思清明,再看过去,便看清了萧乾的动作。他拿着一盒药膏,在腰腹上抹着,揉了会儿,又挽起裤脚,在腿上抹。
萧乾抹完腿,刚放下裤腿,一抬眼,便看见方明珏站在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彼此沉默了会儿,萧乾把方明珏往前拉了拉,捏了捏他的手。方明珏也老了,手掌不复年轻时的光滑白皙,也带着层薄茧,但萧乾还是总要捏来捏去,仿佛把玩的还是什么美人的手似的。
“都是老毛病,不疼。”萧乾道。
方明珏站着,微微低头,便看见萧乾的发顶。青黑不在,华发已生。他老了,比他还老得快些。
“回去吧,”方明珏蹲下身,微仰头望着萧乾,“给你治病。你要长寿点,死在我后面。”
萧乾笑了,眼角的笑纹层叠,眼瞳蒙着昏黄的火光,仍是个英俊的小老头,“好,听你的。”
时隔多年,离家出走的太上皇和镇国王双双回京,皇帝出迎十里。
半年后,皇室重金召集天下名医。
两年后,护国寺钟声九九合为八十一声,满城素缟。
太上皇寝宫太极殿内,萧乾靠在榻上,浑浊的眼珠闪过刹那的清明,虚握着方明珏的手掌猛然一紧,声音嘶哑道:“是我食言了……我这么重,也不知……也不知你这小身板……抱不抱……得动……”
声音渐低,直至虚无。
方明珏坐在床边,感受到那只手慢慢失了力道,由紧握再次松开,虚虚盖着自己的手掌。
温热渐渐变得冰凉。
方泽颢站在一旁,狠狠闭了闭眼,泪如雨下。
方明珏在位时忙于政务,方泽颢全靠萧乾cao心,小时候带着掏鸟蛋练武功,胡作非为,长大了给他求板正的曾子墨教治国,拎精打细算的徐慕怀授心机,可谓亦师亦父。
“泽颢,”方明珏忽然开口,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半点悲色,“传下去,护国寺敲钟吧,要九九八十一声的。”
方泽颢猛然意识到什么,抢前一步:“……皇叔!”
方明珏漠然看着他。
半晌,方泽颢颓然后退。
方明珏转身去抱萧乾,试了试,还是背过身去,把人扶起来,背上去。晃晃悠悠出了殿门,下台阶,方明珏被压得直喘气,忍不住道:“你这老头子,死了还得折腾我一把,真沉……”
两个相叠的身影慢慢下了汉白玉阶,晃晃悠悠,渐行渐远。
不需霜雪,已然白头。
乾景帝十八年,镇国王薨,太上皇扶灵至东山,合葬皇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