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朱钤和成寅都已经回家去了,只有张翼还在收拾东西,但此刻他捂着嘴哆嗦地趴在床了,过了好半天才站起来,“你……你真是好促狭!”显然是刚才听了崔瑛与楚霄的对话,笑得不行了。
“好啦,这真是我小时候先生给我讲的故事,你快点整理东西吧,别笑岔气了。”崔瑛已经不将楚霄放在心上了,他可不相信皇帝在考完试后就会将眼线全部撤走,楚霄就算三年后还能入京考科举,有这样的经历在,仕途也已经可以预见了。里正在乡间虽然能只手遮天,但到了皇城脚下,却真的什么都不是,就是崔瑛现在身上挂得这个从七品的翰林讲读的身份就已经可以碾压他没商量了。
楚霄被崔瑛怼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敢用眼睛瞪他,却不敢再传些什么不靠谱的话了。崔瑛仔细的洗漱沐浴一下,入职第一天,总是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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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果然与娘是同出一门,”柴宗训看了看柴荣递过来的记录,有些好笑,又有些伤感,“孩儿记得娘小时候也给儿讲过这个故事。”
“是为你和清河吧,你们俩那时候每天只要一见面就斗,如今感情反到最好。”柴荣语气柔和地回忆着,“朕与你都知道你娘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身为女孩儿不得施展,朕想着,等朕得了这江山,定要让这天下河清海晏,民有其食,让你娘那样的女子也能施展所长。你是你娘抱在怀里教大的,可惜你娘走的早,永岱没受过她的教导,如今有个与她师出同门的孩子,就让他陪着永岱完成这个目标吧。”
“儿知道,明日他来东宫,儿会好好嘱咐他的。”柴宗训点头道。
崔瑛永远不知道,他之所以入住东宫,根本不是因为他义父不在京城,就是他义父入京了,他一时也摆脱不了寄人篱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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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还是寅时,崔瑛就起了,换上一身绿色官袍,戴上进贤冠,他得赶在卯时前到翰林院点卯报到。
大周朝逢五才有大朝会,今天初四,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没有让三个嫩生生的新晋神童久等,点卯之后便将他们召入公署见面了。
“陛下召选特科神童为皇孙殿下侍读,那是官家的慈心。汝等要谨守本分,多谏请殿下习诵经典,不要拿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勾引皇孙玩物丧志。”面容清瞿的掌院学士用非常严厉的眼神看着他们,“王偃出自宰相之门,行事自有分寸;崔瑛你经义学得不错,行事向王偃多讨教一下;至于柳方,”他语气轻轻一顿:“将你的奇技 y- ín 巧都收起来,专心经义才是正道。”
很明显,这是一位非常非常传统的读书人,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走吧,老夫带你们去东宫觐见太子。”老学士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
三个少年跟在后面,互相打着些眉眼官司。王偃尴尬到不行,感觉刚才被表扬得一点儿也不开心。柳方打小就是家里独子,老爹惯他惯得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从来也不会说他一句重话,此时被当着两个同龄人的面一顿敲打,委屈地眼眶泛红,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崔瑛先悄悄握了握王偃的手,示意自己理解他,然后轻轻一捏柳方的手心,向他和善地一笑,悄悄提醒他平复一下情绪。红着眼眶进东宫,不论怎么说都实在太失礼了。
等柳方调整好情绪,东宫便到了。掌院学士似乎对皇帝选特科神童意见很大,当着太子的面,直斥此举废正道,将它与汉灵帝时鸿门都学相提并论。
太子笑吟吟地听老学士一通乱喷,然后用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所思所想非常人所能理解将他搪塞过去,催促他快些编纂好韵书以便圣人之言推广天下,等老学士自觉尽了谏言之责,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才转头跟三个已经看傻眼的小少年说话。
“钱学士学问精深,你们要多向他讨教,但也别忘记自己是凭什么进入的东宫,嗯?”柴宗训尾音轻轻一挑,三个少年立即点头如捣蒜。
“永岱,这就是爷爷为你选的侍读,以后你们一同念书,好好相处,崔瑛义父远在六安,你要照顾好他,王偃你熟悉,柳方精擅百工,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可以和他们商量着做。”
“臣崔瑛(王偃、柳方)拜见齐国公殿下。”
“免礼,不必客气。”齐国公柴永岱看起来要比崔瑛等人小一些,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却也举止有礼。
“你们既是同窗,便好好相处,不必严守上下之别,永岱字承岳,你们直接称呼他的字就是。”柴宗训非常和蔼,就像招待孩子同学的好家长一样和颜悦色。
“修明的字我知道,不知二位尊字为何?”
“呃,我爹给我取了字叫神工。”柳方有点不意思地说。
“好字,你当用心进取,不负尊亲之望。”柴宗训笑着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崔瑛。
“赴考匆忙,义父未及替臣取字,殿下直呼臣名即可。”崔瑛无奈地低头一礼道。
“不妥,直呼其名非礼,你之后要住在宫中,本宫也算你半个长辈,替你取一字可好?”
“请殿下赐字。”作为现代人,崔瑛对字真没什么感觉,很痛快地答应了。
“瑛为玉华,玉为君子所佩,具五德,本宫便与你取‘德华’为字吧。”
崔瑛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扭曲了一瞬,别以为他没听到太子说“德华”两字时是带着笑意的,那个救了皇帝一命的穿越女不会是八零后吧,怎么连天王的名字都出来了。
“臣谢殿下赐字。”崔瑛深呼吸一下,道谢。
其他人完全没有感觉到两人的异样,柴永岱很开心地带着他的三个小伙伴去认认东宫前廷的地方了。
看着四个人都走出门去,柴宗训才趴在桌上轻轻地笑出声来。他和他的父皇都知道娘亲来历有问题,但娘亲没有明讲,他们都不曾细问,以免碰触了什么。如今这个孩子果然也是与娘亲来自一处,相信父皇听到自己为他取的字,也会好好地笑上一笑的。
崔瑛此时完全不知道他的老底已经被卖得差不多了,并且在未来两代帝王面前将好感度刷到极高了,他此刻还没放飞自我,依旧谨言慎行的做着他的侍读工作。
第17章 侍读
“东宫格局略次于皇城大内,正殿是崇政殿,你们刚才应该经过那里了,是父王办公的地方;刚才咱们待的地方是光华殿,招待臣属的地方;再后面就是丽正殿,主要是我娘接见命妇诰命用的。你们前昨天考试的崇文殿是平时讲经学习的地方。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崇文殿的西阁中学习的。”柴永岱介绍说,“我自七岁搬出内宫,就住在崇仁殿,德华你一会儿让内侍将你的行李放到崇仁殿侧厢就行了。”
几人简单地在东宫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到了崇文殿,“德华每天同我一样卯时起就行,修明与神工辰时之前到这里就好。”柴永岱向崔瑛三人展示自己的学习内容,“一旬十日中,七日在崇文殿学习,午前习圣人言,午后熟练弓马,学习杂学;两日前往国子学与世宦勋贵子弟一同念书;一日休沐。”
崇文殿的正殿就是崔瑛他们昨天考试的地方,但重重帷幔之后,左右各有一个小厅,东阁据说是太子学习的地方,虽然基本没用过,而西阁就是齐国公柴永岱学习的地方了。
西阁一点也不大,以现代人的估算不到三十平方,正南方摆着一张银红包面的坐榻,西墙上是一面大书柜,里面放着几卷竹简,数堆卷轴还有一小排订好书脊的线装书。南边则摆了四张小几,面向西边,前一后三的摆放,显然是早已经整理好的房间。
“我盼个人来陪我念书盼了好久,”柴永岱开心地说:“总算不用一个人孤单单地和几个内侍在一起念书了。”
崔瑛三人一路都在默默地听,只有实在不太清楚的地方才揣度着不犯忌讳地问上一问。但柴永岱依然非常开心,说起来柴永岱之前的生活也实在有点可怜:
他爹柴宗训是当今天子的独子,前面的哥哥被后汉隐帝所杀,只有一个姐姐,如今被封成清河公主;符皇后逝后皇帝不纳后妃,所以他爹是皇帝柴荣的独子。柴永岱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独子,连宗室亲戚都没有的那种。所以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带几个内侍对着一堆先生学习,没有个同伴什么的,寂寞得很。如今来了三个小伙伴,其中还有一个能和自己同吃同住,他开心地都有些话唠了。
“殿下,我……”柳方脸有些红地捏着书本。
“叫我承岳就行,怎么了?”
“臣自小就喜欢钻研百工,《孝经》和《论语》在启蒙的时候倒念书过,但《诗经》我还没学过。”柳方有些难为情地说。
“没事,每日学习的时间自辰时起到午时为止,统共两个时辰,《诗经》只占一个时辰,另外一个时辰读前朝史书,不会的先生自然会讲解。”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胖乎乎的学士走了进来,先冲柴永岱拱手一礼,“臣马适见过齐国公殿下。”
“先生免礼。”柴永岱还礼。
“学生崔瑛(柳方、王偃)见过先生。”三人一同行了师生礼。
“免礼。”
互相一番见礼之后,马适没有多说什么,根据柴永岱的进度继续讲《诗经》。马适显然是个经义高手,分析《诗经》鞭辟入里,却难得不枯燥乏味。听先生讲解《诗经》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经历,中国自古就喜欢文以载道,每一首诗都要有深刻的含义。比较靠谱的比如《硕鼠》是在民讽刺官员贪得无厌,加重赋税负担;也有一些比较扯的,比如《关雎》一首好好的情诗非要和后妃之德之类的事情联系上,总感觉解读使用的是想象力而非资料考证。这种东拉西扯的分析方法,与语文阅读理解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