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渭点头,倒没有那么怨恨命运的不公了。总算到最后还有个人真心实意的想帮他。
也算不枉此生。
但他还不肯示弱,从前从没有在心里出现过的对于阶级的鄙夷因为这种耻辱感而迸发,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孩子是苏家一手养大的。
于是鲜有地高傲地昂起了脖颈轻蔑地看向他,就像在看一条嶙峋的落水狗。
“谢静把我关起来,就是还不到时候动我,你要违抗他?而且为什么?我们自认待你不薄,你这样对我,总得有个理由吧,就算养条狗也不会对主人反咬一口。”
阿青眼睛里s_h_è 出毒刺,生生钉进苏渭的骨头里,他眨眨眼露出天真的笑意:“少爷,您这张脸就讨人厌呀。更何况,您真的以为谢先生会在意你?他早就到秦先生那里去了!”
苏渭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原本还因为口出恶言而出了一口气,现在心脏却像被毒蛇绞住一样,胀涩窒息。
乌黑的头发s-hi淋淋地搭在脸上,一张脸白得出奇,眼睛里一片通红,竟然有几分厉鬼般的狠厉。
阿青“嘁”了一声:“当初谢先生会去‘夜色’就是因为秦先生,他们俩纠缠了十多年你真的看不出来?”
苏渭的手的手猛地抽动了一下,方才在窗户处划开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血已经流尽了,只剩下白惨惨的泡的发胀的豁口。
然而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纠缠于那白皙手掌的伤口并不止这一处,还有一条长长的,横跨过整个手掌一直蔓延到手腕上的白蛇般的伤痕。
他疼得手指蜷曲起来,不自禁地,遮羞般地将那只残破的手藏到了背后。
睁大眼,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确认:“秦、丰?”
阿青恶意的笑容在眼前放大,拖长了调子嘲讽道:“是——啊!”
“砰!”
第二章
苏渭死在一片茫茫夜色里,死于从小养到大的仆人之手,或者说,是他心爱的人与最好的朋友合力绞杀了他。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躯体瘫软在地上,像是一摊没有生命的腐r_ou_。迷蒙的雨丝飘在s-hi凉的空中,他的瞳孔早已失去了焦距,在一片涣散破碎的光里,入眼的是那高而沉黑的天,以及蜂拥而来的医生中面色冷凝的谢静。
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种厌恶的表情,即使是他的死亡也带不来任何触动。
与阿青的话混在一起,就像是张牙舞爪扑向他的恶意,恨不能撕碎了他不可。
然而他却挥舞着手臂叫人救他。
苏渭不禁要笑。
他知道为什么谢静愿意留着他。关于那笔天价的交易,九亿美金的巨款,如此的诱惑,即使是谢静也不能例外,只能勉强忍受他。
赵振华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却长了了一张娃娃脸,如果不是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细纹,很多人会以为他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仔。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黑色的半旧长裤,脚上蹋着一双满是皱痕的褐色皮鞋。却出现在奚城地价最贵的的别墅区——被人押着来的。
身后的保镖推搡了他一把,明显耐心不足,而相较之下更没有耐心的却是他。他皱着眉抖了抖肩膀,大声叫道:“干什么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很久没洗,那副已经掉漆,露出银白色金属底色的眼镜框已经在扭打之中变形了。
面前的保镖面色冷峻,通身黑沉的西装,脸上架着一副墨镜,隐约可以看见横切过眉骨的刀伤,更是衬得这个人煞气满满。
“赵先生,我劝你配合一点,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到底是谁浪费谁的时间?我都说了我没办法,逼我干什么?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不用混得那么惨了。那个家伙,我救不活,能救也不用耗到现在了。”
“走吧。”身后的人将他一推。
谢静是个英俊的男人,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皮相,他压根儿就是个神经病。
赵振华和他之间算是熟门熟路了,一见他坐在屋子里,也不抱侥幸心理了。他大剌剌往他面前一坐,不客气道:“谢先生,我知道你找我来什么意思,但是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人都死了,你就节哀顺便吧。”
谢静抬头看他一眼,那一眼看得赵振华心惊r_ou_跳,谢静的脸色是一种y-in鸷的惨白,眸如点漆,对比之下显出一种凄厉的狠决。
“干,干嘛这样看我。”
谢静眼神近乎偏执,却还颇有风度地对他笑了:“赵先生,做你该做的,我不会亏待你。”
眼前的这个人,也算是天之骄子了,却为了一个两只脚将将蹋进鬼门关的人把自己搞成这样,逼着他和阎王抢人。
他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了。
赵振华是个换命师,市面上那种重生,穿越,起死回生的案例多半就是经过他这种人的手,只不过这种买卖他四十岁之后就不再做了,一来造业障,二来他年纪大了吃不消。
每次接一单,他就得在床上躺大半年,有时候无缘无故地昏厥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且年轻的时候不悠着点,老来会有现世报。
他早就收手了,自己在城郊买了块地勉强度日,却突然有一天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扔到这里,一管黑洞洞的枪戳着他的脊梁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为了以后计,他左拖右拖希望可以扛到那个病床上那个短命鬼断气,结果不知道面前的人用了什么办法,他就是吊着一口气躺在床上当活死人。
但是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个谢静身上迅速就聚集了一团死气,萦绕在周身龙卷风都吹不散。奈何人家强,命硬,怎么样都不会比他早死。
谢静大概是被他逼急了,不和他讲客气了,直接叫人绑了他。他要是再不答应,明天早上很有可能就是奚江水里的一具浮尸。
病床上躺着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面相很嫩,看起来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轮廓是东方人特有的淡。
他是奚城苏家的当家人,长得俊秀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二十来岁的青年才俊在这座卧虎藏龙的城市里出尽风头,不久前还上过电视为政府大楼揭牌,一群桑四十岁的花痴女对着电视都能流口水,幻想自己能回个春嫁入豪门。
哪成想现在却躺在床上挺尸?
赵振华围着床把人打量了一圈:“谢先生,这是换命啊,要用血来祭的,你要我上哪里找心甘情愿为他折福折寿的人?我记得这位苏先生家里没人了吧。”
谢静说:“不用找,我。”
赵振华听了,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现在这些有钱人,搞Gay搞得都要搞得惊天动地。
赵振华挑好日子,布起法阵。屋子里贴着大量的符纸,不知道的还以为什幺跳大神,他站在床前安静地看着床上的两个人。
一张床上谢静和苏渭并肩躺着。那位谢先生表情冷漠,他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只是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未免太没有人情味。
然而他却愿意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等赵振华说了句开始,他才转过头看向苏渭,冷淡的视线在苏渭的脸上转过一道,最后停驻时才流露出一点情意。
像个认真的学生在研究题目一样。
赵振华看得牙酸:“开始啦欸开始了。”
谢静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严正的警告,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门外守着不知多少个亡命之徒,里面一旦出事,他们就会冲进来把他打成筛子。
他为了自己的小命也要好好干不是?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天上已经黑沉,暑气蒸得视线里的东西都变形了。房间里的电因为灵场的压迫早就断掉了,漆黑一片中谢静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怎么样了。”
不愧是命硬,竟然这么快就醒了,正常人至少得躺个三年五载。
赵振华全身汗s-hi,他耗了太多精力进去,不啻于脱了一层皮,身上的力气早就抽光,只能虚弱地躺在地板上回答他:“谢先生,办是办妥了,只不过你这血缘关系也太淡薄了吧,魂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谢静在黑暗里的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俩血缘关系很弱,我只能勉强把人救回来,至于是在哪具身体醒过来,你自己去找吧!”他大声喘口气,“你自己找个术师去定位吧,找不找得到,你都别来找我!”
谢静走下床,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边。
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人脸上的面具正在碎裂剥落,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他眼睛发红,借由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才可以看出是多么的可怖,那个男人拎起他,将他提到眼前,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赵振华但凡有点心力此刻就哇哇大叫了,但是他现在手脚瘫软,只能任人拿捏,就好声好气地说:“你这人要讲道理,你说得信誓旦旦说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亲兄弟呢,结果血缘关系淡出个鸟,出了三代连乱*都算不上,要不是你丫的命硬,鬼才救得回来呢!”
话音未落,他就嗷的一声叫出来,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跌到地上。
谢静呼吸粗重,他勉强克制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说,怎么找?”
赵振华真是怕了他了,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颤巍巍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找,找这个人,他口碑很好,就是小贵。”
话没说完,他就昏迷过去。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住在市中心的高级私人医院,戴着墨镜的保镖伫立在他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