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渭靠在病床上,看着家里的仆人站成一排,向他详细地介绍着关于蓝休的一切。
从蓝休来到蓝家那一天起直至他死亡。
为首的是洪伯,他是蓝家的管家,据说他的爷爷伺候过蓝休的曾爷爷,他的父亲伺候过蓝休的爷爷,他伺候着蓝三爷直到他在飞美国的私人飞机失事身亡,如今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伺候蓝休。
三代忠仆。
眼前的老人年龄大概六十岁,个头中等,偏瘦,穿着灰色的长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他恭谨地领着这座宅子里的老人站在苏渭跟前,但是苏渭并感受不到他对于主人的尊敬,他就像一株苍老的树干,干瘪沉闷,眼睛里毫无情绪。
他身后是跟着的是庆嫂、荷嫂、叶嫂,张叔以及老刘。
庆嫂主管家里的内务,她看起来比较强势,身上有一种锐利的气质,荷嫂是家里的杂物主管,她面相和善,生着一张小圆脸,皮肤白皙,眉眼间透着敦厚,她旁边的是庆嫂。
虽然叫一句嫂,但是她年龄已经很大了,看起来有七十多岁,戴着老花眼镜,也没有像前面两位一样穿着工作服,原来她是蓝三爷的r-u母,过来纯粹是探望一下病中的苏渭,并且陪着他追忆一下往事。
后面两位主要负责家里的安保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的。
洪伯不做声,那几位婆婆妈妈已经开始眼圈犯红,嘴里说着少爷刚来的时候是怎样子可爱惹人怜,说有多少小女子偷偷塞情书给他,说少爷怎么样争气,出去留洋拿学位把旁支的少爷小姐们的全部都挤下去。
渐渐地,思及蓝休从前的英姿,又看着他现在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阿姨们都哭出声来。
洪伯交代过不要出去乱讲话,便将他们遣出去了。
他将厚厚的文件夹放到苏渭床头的柜子上,也弓身退出去了。
苏渭将东西打开看,上百页的A4纸上记满了蓝休从小到大的经历以及各种各样的人物介绍和关系图。
他匆匆看了几眼。
资料很详细,连蓝休小时候得过水痘这种事都记录在案。
蓝休是外室所生,当年蓝三爷被人追杀,身负重伤藏在汀水街,遇到一个善良的女人救了他。那个女人也是领救助金过活的,似乎腿脚不方便,只能给别人帮厨补贴一下家用。
一个相貌普通平凡无奇的女人遇到了落难的世家公子,尽心照顾他,省吃俭用为他买药治病,并且为他怀了一个孩子。但是那个男人原来是有老婆女儿的,老婆是锦城第一美人,她出身好,父亲是著名大状,有学识又貌美,最主要的是那个男人爱她。
所以他走的时候她也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一个单纯的姑娘家未婚先孕,在满是三教九流的地方受那些流氓的白眼,最后剩下那个孩子,养啊养,养到十岁,就死了。
临死的时候,有一批衣着光鲜的人接走了她的孩子,那些人拿着那个男人录的视频给她看。视频里的他依然年轻英俊,时光仿佛在他的身上留不下一丝痕迹,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穿着昂贵的黑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说:“你把孩子交给他们。”
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原来,他一直到知道的,但是他从来也不来,无论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抛掉从前的原则和矜持,成为一个自甘、堕、落的人,那个人也不会来,因为他有他所心爱的,另一个骄傲脆弱的美丽女孩。
资料上当然没有将这种事写上去,这还是当初他做小组作业,听着邻座擦着大红唇,烫着s_ao、s_ao、大、波浪的来自原城的叶孟玲女士说的。这个故事她当时声情并茂地将得口沫横飞,论题是《论这个圈子里最丧心病狂的渣男》。
当时一起做小组作业的很多女孩子听完都哭了,并且牢牢记住了蓝玉这个让人唾弃的名字。
蓝玉?不就是蓝休他爸么?
而且苏渭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事实上蓝三爷夫妇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叫做蓝素,那个女人是一颗真正的明珠。
上辈子,在他父亲还未过世,并且偶尔让他帮忙打理家业的时候,他曾经跟在身旁见那位蓝小姐,自然也是知道她有一位出身微寒异母弟弟。
联系起来,对于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然而在这份资料上,关于蓝素的事情,却只字未提,就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为什么?
苏渭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孔——目光呆滞,眼窝深陷,看起来有点神志不清,然而高高的颧骨与精致的眉眼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使他整个人散发着迷人的颓废美。
这是一张漂亮的脸蛋。
但是富裕的物质与优越的家世所养出来的漂亮脸蛋,在他陷入绝境的时候,并不会对他产生任何裨益。
不久前他还身陷囹、圄,被人像精神病患者一样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甚至差一点因为饥饿和高热而失去生命。
虽然他的那位所谓的哥哥,宋祁燃宋先生告诉苏渭他只是发生了车祸。
所以真相是怎么样的呢?
蓝休是被谁关进了消音房间?为什么?蓝素又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看不见名字的人以及宋祁燃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骗他说他只是出了一场车祸?
这些疑问如一团乱麻塞满了苏渭的脑子,使他原本就有点神经衰弱的脑袋变得更加昏沉不堪。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宋祁燃目前对蓝休没有威胁,如果单纯地仅从苏渭作为灵魂期间看到的他对蓝休的关怀来判断。
咚咚咚,敲击门板的声音透过空气传递到苏渭的耳朵里,却因为耳膜的正常鼓、动而引发强烈的眩晕感。
管家洪伯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先生请您下去。”
房门打开,洪伯站在门口等待他,他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这让苏渭不禁有点畏惧他。
据说原城稍稍有点底蕴的世家里管家大多都是养了几代的,而且大部分都会出国留洋
学,但是蓝家似乎很老派,就连管家都有旧、社会遗、老的风范。
虽然重生这几天常常会看到他,苏渭还是会觉得渗得慌。
苏渭点点头,跟他下楼。
苏渭的房间位于这座大宅的二楼靠西边的位置,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转几个弯顺着楼梯下去,正好可以看见坐在偏厅正在用早饭的宋祁燃。
宋祁燃是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因为来自母系的德国血统而显得轮廓深邃,戴着金丝眼镜,手边还放着一份最新的财经时报,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作派。
然而这位本该来往于金融街的青年才俊却是一位音乐家。
家里的柜子上摆着许多奖杯和他从前参加过的各类音乐比赛的照片。
宋祁燃大概是一路温柔到大,小时候练琴的照片里,唇红齿白的他亦是笑得格外温雅。
但是他到底是谁呢?
不姓蓝,却自称是他的哥哥并在这里主持大局,家里的下人也是唯他的命令是从。苏渭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妄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餐桌是宽大的长方形,白色的实木木料为这个家增添了优雅的气息,宋祁燃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左手边的位置,而苏渭的早餐则摆在了他对面。
他正低头切一片香、肠片,看到苏渭便微笑着对他打招呼:“早,阿休,昨晚睡得好么?”
宋祁燃的眼瞳是铁灰色,本来看起来会有点冷淡,偏偏他这人却很爱笑,于是那双眼睛就像是一片初春的湖泊,虽然清澈得透出凉意,但是微风拂过,涟漪漾开的时候,又渗着暖。
苏渭不由得觉得心安了一点,低下头对他问好:“嗯,早啊。”
苏渭看清了自己的早餐,燕麦粥,j-i蛋白,一杯果汁,散发着浓郁的甜苹果的香气。他伸手摸了一下杯壁,温热的,不禁脸上露出苦相。
闻起来再好喝,喝起来那种粘粘的熟水果的古怪口感也不会让口腔好受。
宋祁燃看到他的表情,温和道:“没办法,你现在肠胃太差,不适合牛n_ai和生冷的饮品。”
苏渭的肠胃会差,完全是因为他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没有进食,折腾出来的。但是这个话题显然是不适合被用来当做谈资,所以苏渭只能沉默地吃早餐。
等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宋祁燃已经吃好了坐在对面支着脸看他。
肩膀是倾斜着的,脸上是饶有兴趣的表情。
这种姿态在饭桌上,很容易被人定x_ing为不、雅,但是宋祁燃做出来,却有种随意的雅致。
苏渭惴惴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吃东西的时候就像小仓鼠,反正闷头吃就对了。”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苏渭的腮帮子,在虚空中戳了一戳。
苏渭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感觉真的好像被、戳、到了一样。
“阿休,你比以前乖巧很多,”他调笑道,“下午要出去吗?让阿松带你出去转转。”
忽略掉完全不认识的阿松这个人,苏渭小心确认道:“我可以吗?”
“当然。你虽然失忆了,但是未来的路还很长,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宋祁燃手指交叠扣在桌面上,似乎心情很愉悦,“而且现在多熟悉,等过一段时间还要回公司继续处理事务。”
苏渭带着拒绝的意味试探道:“我回公司做什么?我现在这幅摸样还能做什么,而且公司不是有哥你吗?”
宋祁燃笑着摇摇头:“我终归不姓蓝。怎么好一直c-h-a手公司的事。”
苏渭说:“咦,可是我们是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