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深茫然地动了动僵硬的脑袋,随即恐慌地瞪大了眼,女人的身体冷得像冰,他拼命用小手推她,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有火在烧,难受极了。他一定是生病了,骆深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心中抑制不住地绝望——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降临,他无法冷静,他很害怕。
他不想死。
在他绝望地推搡下,女人的身体终于动了动,她迟缓地睁开眼,过了半晌,眼中才有了焦距。她用冻僵了的手指颤抖着摸了摸骆深的脸,表情有些痛苦,然后她拿起了放在腿边的刀,拄着刀身一点点站起身。
她张开嘴呼吸,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嘶嘶作响,骆深虚弱地躺在她的手臂上,看着她无神而茫然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在枯木林中行走。
这地方荒凉的可怕,没有植物,没有动物,除了荒土和石头,就只有这些枯硬的、黑色的古怪树木。已经烧得有点糊涂的骆深瞎想着:电视剧上穿越的好像没有他这么惨的,就算生下来被遗弃也肯定能遇到命中贵人,逢凶化吉……所以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女人在这片荒林中迷了路,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这片古怪而荒凉的枯木林,手中刀叮当落地,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蹭着一棵干枯的树干滑坐到地上,骆深昏昏沉沉地睁着眼看着她,看着她搂着自己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只能沙哑呜咽的凄惨模样。
他向她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在半空中虚弱地摇晃,够不着她的脸,最终无力地垂落。
“罗阿,罗阿……”她对他说话,他听不懂,没有办法回答,在她含混不清的话语声中,他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骆深不知道老天为何要给他第二次生命,又为何这么快便要夺走它,他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恼怒感,更多却是不太确信地期待着……期待着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不会就这么让他死。
他痛苦地攒着眉头,陷入了昏迷。
小时候,每到冬天,父母就会生起炉子,把烟囱立起来,通到窗户外面去。他下了学回到家,就端张板凳坐在炉子旁边写作业,手冻僵了,便贴到烟囱壁上烤暖,要是肚子饿了,就拎开炉盖看一看,炉边里有没有放着红薯。长大后有了空调和暖气,炉子是再也用不上了,他都快忘了在炉边烤暖的感觉,此时此刻,却突然又想了起来。
很温暖,很安心。
骆深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温热的液体被送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吞咽进去,身体也渐渐真正苏醒过来。搂着他的女人拿着一只木勺,将热水送进他口中,见他睁开眼睛,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看上去比白天要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些血色,虽然脸色依然憔悴而苍白,但眼中却多了几分生气。骆深艰难地扭动脑袋打量四周,这貌似是个山洞,地上有个火塘,上面架着口锅,这山洞并不大,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东西,但好歹是个有顶的住处,骆深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莫非真是老天显灵?他正这么想着,一股冷气突然从山洞的入口处钻进来,随即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是个老人,矮小瘦弱,抱着一捧木枝,慢吞吞挪到火塘边,开口与女人说话。两人用骆深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然后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将一根木枝的外皮削掉,把内里的木瓤放进锅中,他削了七八根,然后等了一会,拿出一根凑到嘴边,费力地咬下去,咀嚼,吞咽。
骆深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本以为老人拿这些木枝回来是要当柴火烧,没想到居然是拿来吃?这东西真的能吃吗?难道就没有别的食物可以吃了吗?
女人也学着老人的样子,拿起一根木枝举到嘴边,只咬了一口就皱起眉,但她没说什么,皱着眉将嘴里的木头嚼碎,硬咽进肚。骆深看得心情复杂,肚子却不适时宜地叫了起来,他饿了。
女人勉强吃掉了一根木枝,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她冲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背过身掀开衣服给骆深喂n_ai。才短短几天工夫,她已经比骆深初见时消瘦了许多,连胸肋上的骨骼也凸了出来,尽管理智告诉自己要控制,但嘴巴一咬上n_ai【头,骆深就不受控制地猛吸起来,女人的n_ai汁简直像是最令人上瘾的毒品,他完全控制不住想要喝更多的欲望,直到嘴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才恍然醒过神,却见女人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紧紧咬住嘴唇,表情十分痛苦。
骆深慌忙松开嘴,心情复杂地难以言喻,既有羞愧,也有感激,就在这复杂的心情中,他无意间瞟见了火塘对面,那老人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叫他的心一瞬间沉了底。
老人瘦得浑身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女人多半是被他从那片荒林里捡回了这个山洞,这里有火取暖,还有热水,这些都救了女人和骆深的命……但他显然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
女人比他强壮,手上还有刀,所以他将她骗回来,消除掉她的戒心,然后等待着杀死她的机会——他跟之前那群人是一样的,他也想吃了他们。
骆深对自己的判断有十二万分的肯定,他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食物竟然匮乏到这种程度,逼得人要吃人。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叫这老人得逞,得想办法让女人明白这老人的险恶用心才行。
非常奇妙地,这个时候有一句话在骆深脑子里冒了出来——先下手为强。与其担惊受怕时刻提防这老人翻脸,不如干脆将对方先杀了,只不过问题是该怎么让女人这么干……一股冷风从山洞入口渗进来,将已经开始思考具体做法的骆深惊醒,他怔怔盯着站在洞口探头往外望的那道矮小佝偻的身影,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什么。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此前三十多年在正常社会构建起的道德观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崩塌,之前那个留守人的死,还可以说是被迫自保下没办法的选择,但是对这个老人,却是他主动生出了杀念。
所谓的道德底线,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
“罗阿。”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骆深抬起眼,对上了女人温柔的目光。她真的很美,眼睛像黑色的宝石,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那里面充斥着的爱意,令骆深无法抗拒地由衷感到温暖。
她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骆深发誓,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就一定会将这女人当作亲生母亲看待,他会永远保护她,供她衣食无忧,过得幸福快乐。
老人返回火塘旁,将铁锅从火上拿下,坐下来与女人交谈。两人的语速并不快,骆深听得出是女人在提问,而老人在一一回答。女人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显然她从老人那里得知到的信息并不多么乐观,而完全听不懂两人交谈的骆深只能干瞪着眼,试图从两人的神态和语气中分析出点什么……早知道会落到这般境地,他大学就该去念心理学才对。
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老人打了个呵欠在地上侧身躺下,蜷缩起手和腿,闭上眼睛似乎真的睡去。女人搂着骆深也在另一侧躺倒,她亲了亲骆深的额头,同样闭上了眼睛,而且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她的确是太累了,精神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睡死了。
骆深瞪着眼睛,从她臂弯里爬起来,拱起身看向火塘对面,偷偷睁开了眼睛的老人。四目相对,后者明显被吓了一跳,骆深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婴儿应有那般懵憧,只见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骤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在老人惊恐的注视中,骆深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然后在脖颈上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
老人惊叫着连滚带爬往后退,靠到了山洞的墙壁上,被叫声惊醒的女人茫然睁开眼,过了片刻,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乖乖坐着的骆深,开口与老人交谈。老人的语气十分激动,一个劲地挥舞手臂,骆深猜他是要赶他们走,因为他被骆深这个‘怪物’给吓到了。
女人似乎在向他解释什么,可是老人完全听不进去,指着骆深反复吼叫着几个重复的字眼,无非是妖怪,怪物什么的。最终女人无可奈何地抱着骆深站起身,提着她的刀,离开了山洞。
外面很冷,骆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不禁往女人怀里缩了缩。他终究没有唆使女人去杀了老人,也因此失去了山洞这个温暖的落脚点,但他并不后悔……至少目前不。
女人抱着他找了块背风的山岩夹角,蜷缩着坐了一夜,天亮后,她带着他继续往荒野深处前行。这一片荒野像是没有尽头,在视线中无限延伸,走得越久,骆深心中的恐惧就越强,一路上他看不见任何活着的生物,甚至是植物,只有那种黑色的枯木,连土地和山岩都是不正常的青灰色,到处透着股令人心情压抑的死气,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心中质问——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狂风卷过大地,女人抱着骆深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上,费力地挺直了肩背,向四面八方望去——她该何去何从?
她低下头,看向怀中的骆深,然而骆深也无法给予她什么指引,因为饥饿和寒冷,他又发烧了,脸蛋红通通的,虚弱地睁着眼睛。女人呆呆看着怀里的婴儿,眼中渐渐有了神采,她爱昵地亲了亲他的鼻尖,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夜里,她带着骆深回到了曾经被逐出的,老人的山洞。她将骆深小心放在洞外的山岩下,然后提着刀走进了山洞。很快,她空手走了出来,被土灰染脏的面孔上溅上了猩红的血液,骆深被抱起,带进了点燃着火塘,温暖的山洞。
女人将铁锅架上火塘,煮沸的热水翻滚着冒泡,她安静地坐在锅边,用勺子舀出热水,将手中沾着血液的r_ou_块清洗干净,然后一块块放进锅里。火苗噼啪作响,映衬着她秀美的面容,明暗不定。
发烧中的骆深已经陷入沉睡,在梦中又一次回到了记忆里的故乡,这一次,他梦见的是过年时吃到的饺子,小时候他不爱吃菜,母亲便将白菜剁碎了混在猪r_ou_里,包饺子给他吃。在那个时候,r_ou_还是要用粮票买的,很难吃得上,有饺子吃,他就不在乎里面混没混白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