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勉强一笑:“就说我很好,等他出来了,给他接风洗尘。”
“骗人。”长秀淡淡一笑,“大师哥一出来,你恐怕就要走了吧?都说你老实,你还哄着我帮你骗人。”
我叹了口气:“其实你都懂,何必揭穿我?”
长秀想了片刻,笑了:“七哥,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吃瘪,我特别开心。”
他这一笑,竟如孩童般的天然狡黠,使我一点脾气也没有,便噗嗤一笑,催着他赶紧走。
谁知长秀这一去,到了第三天的午后才回。回来的时候一身的狼狈,脸上胳膊上都有擦伤。
我第一眼看到他,以为他和旁人起了口角争执,和人打架了,这才惹了一身s_ao,谁知他却冲我惨然一笑,抓了我的胳膊说道:“七师哥,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
长秀紧紧盯着我,目光中满是怜悯:“陆家大少帮不了你了,大师哥的事全完了,你还不懂么?”
片刻寂寥,我随即重重跌坐在了地上,茫然:“怎么会?不都已经有了好消息了么?”
长秀蹲了下来,握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还冰,冰得我瞬间哆嗦了一下。他柔声说道:“七哥,你还不明白么?其实从头到尾,陆少根本就帮不了你。乔五爷是他的表弟,他怎么可能和自己的表弟撕破脸皮,来帮你一个外人?”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看不见我的绝望一般,继续在我重新撕裂的心口c-h-a刀子:“七哥,你知道么,我到狱里的时候,钱家少掌柜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个人证,比当初的人证可靠多了,你猜,那人是谁家的?”
我在心里默默吐出“乔家”二字,然而嘴上还是不肯承认。
长秀根本不需要我回答他,只管说道:“我看见师哥的时候,他已经被用过刑了,底下的白裤子上全是血渍,他还跟我说,这裤子是你亲手缝的,本想穿进棺材里的,如今却都脏了,真是对不起你的一番深情美意。”
他说着,眼角有一滴分明的泪滑落。
我的神经都麻木了,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揩掉他面上的那一滴泪。
长秀却突然发狠,一把挥开了我,厉声嘶吼起来:“林仙栖!你不是人!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师哥就要没命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就为你那点可怜到掉价的脸面,要眼睁睁的看师哥死么!啊?!”
他声嘶力竭。
这还是自从学艺以来,我第一次听见他如此不顾嗓子的嘶吼。
我的眼中亦有滚滚的泪水滑落。
就听一声倒抽气,月生的尖叫声在背后响起:“香鸾姐!”
我飞快的扭过脸去,只见香鸾护着自己的肚子,已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重重晕厥了过去。
兰英扑过去就掐她的人中,月生在旁边一个劲的叫“香鸾姐”。
长秀将我使劲一推,爬起来掉头就往外跑。
只有我,整个人僵在那儿,已经彻底傻掉了。
等我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香鸾的床边,月生和兰英都守在一旁,嘤嘤的不断啼哭。
香鸾坐着床上,拿着师哥的一件旧衣裳,一边掉眼泪,一边冷笑:“过去我风光的时候,多少达官贵族上赶着来敲我的门,捧了金山银山来,只为求见我一面。如今我人老色衰,摊上了事,他们就全聋了!瞎了!把脖子一缩,当乌龟王八蛋去了!”
她扯着衣裳,尽力一喊:“天呐!我好恨啊!”
说罢,泪水滚滚如雨,尽数淌了下来。
我心如死灰,缓缓朝着香鸾的方向跪了下来,惨然一笑,唤她:“……嫂子,这事其实都怪我,师哥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
三个女人都抽噎着,愕然看向了我。
我知道,这是师哥和香鸾订婚后,我第一次张口唤她“嫂子”。
顾不上她们是怎么想的,只想把话说完:“告诉您一句实话吧,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能救师哥了,我马上收拾收拾就去,以后月生就托付给您照顾了。她心实,您多体谅些。”
三个女人都抽噎着,愕然看向了我。
我知道,这是师哥和香鸾订婚后,我第一次张口唤她“嫂子”。
月生朝我扑过来,抱住我,连声音都在抖:“仙、仙栖……你、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她虽然时常糊涂,到底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
我定定望着她良久,裂出一个笑来:“姐,善恶因果,总是环环相扣的,既然是因为我,就该由我去解决。你松松手,可怜一下你弟弟的良心。”
我看得分明,月生的嘴唇抖得秋风扫落叶一般。
良久,她到底慢慢松开了手。
我对着香鸾磕了一个头,就是承认了她是我的大师嫂,缓缓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一直沉默着的香鸾张口叫住了我:“老七,七师弟,天无绝人之路,你大师哥的事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但不是你这般的决绝。你真以为若是你做出什么傻事,等你师哥出来,他的良心能安稳?”
我惨淡一笑:“嫂子,你还不明白?若是我不这么做,师哥连良心不安的机会都没有了。您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就这么一条路了,不顺着它走下去,真的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我停留片刻,说道:“等师哥出来,请你告诉他,不必良心不安,他本来就是被我连累的。是我,一直都在良心不安。”
说罢,毅然决然,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没有回头。
我只怕回头看一眼,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不同于狂奔去陆家,我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乔家,其间还顺路去看了一眼师哥,不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买通了守卫的大哥,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满身的血污,再没有了昔日的春风面容。
我痛苦不堪,心比身先死。
到了乔家,被领到一处空厢房等待,领路的家仆告诉我,五爷正在牌桌上,陪着家里的老太太和太太n_ain_ai们打牌,一时半会下不来。
我没有意见,坐在那间空屋子里慢慢等。
只是等得越久,内心越是退缩,越是煎熬。
我盯着穿窗而入的光线,看着它一点一点的西斜,再一点一点的消失,渐渐的,勇气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乔家的门廊四处,点上了红通通的灯笼。
那恍恍惚惚的烛光,晃得我越来越头晕了。我猛地站了起来,茫然朝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仙栖,等不住了?”
坐得太久,我的腿已经有些麻木和失血了,摇摇晃晃,只得伸手扶住了门框。
不过乔炳彰先我一步,扶住了我的胳膊。他抬起我的脑袋,晃了晃我,等我鼓足勇气看向他后,他沉声问我:“仙栖,最后一天了,最后一个机会了,你想没想好?”
“想好了,若是不合你的心意呢?”
他叹息一声:“你既不在乎汉良的死活,那我更不必在乎。虽说一般秋初行刑,但是偶尔破例一次,那都是可以的。”
我心灰意冷,反倒笑了笑:“那我想好了。”
他期待的看着我。
我挣开他的手,一层一层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一面闭上了眼,等待他饿狼扑食一般扑过来。
早该如此,起初就不该走歪路妄想挣扎。
第34章 心比身先死
冬风刀子一般割在身上,生疼,真的很疼。
我紧紧闭着双眼,梗着脖子,待宰羔羊一般,等着乔五扑过来。
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睁开眼的那一刻,就觉他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内。他摁着我脑袋,在我的头顶闷声笑了起来:“仙栖,你真傻。”
我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声异常分明。
我无言可对,唯有沉默。
乔炳彰得不到我的回复,托起我的头,探究着望向我:“仙栖,你真的认命了么?”
我惨淡一笑:“认了。”
如今我最亲密的人被关在死囚牢中,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死全都握在他乔炳彰一人的手中,命运待我如此之宽厚,我又怎能不认命?
乔炳彰大约很满意我的答案,将我的脑袋又一次,重重摁回了他的怀中。他弯下腰,捡起了我丢在地上的外衣,抖开,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身心俱疲,只剩一句话要问。
“五爷,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我师哥?”
这不过是我最稀松平常,也是最为目的的一句话,谁知乔五轻轻抚摸着我后脑勺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我的呼吸也跟着一顿。
他停顿了大约一秒的模样,或者更久,又或者更短,我分辨不出来。但在这不知长短的一秒之后,我被他狠狠推倒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想笑——这些日子,我似乎总是被人重重推在地上,狼狈不堪。
裹在身上的衣裳一下子散了开来。
我抬起头,望向了乔五。
乔炳彰的脸孔在昏黄的烛灯下显得更为y-in沉,他的头微低,俯瞰着我,仿佛轻轻的一脚,就能将我碾死,碾成粉末,飞散在这世间。
我打了个寒噤,却不由笑了起来。
对于自己的微贱,我一向是看得很清楚的。
这一笑,似乎惹得乔炳彰更加不满,他沉声问道:“仙栖,你还有没有心?”
我仍在笑,那笑却僵住了:“我不过是问一句我师哥的生死罢了,五爷何必如此动怒?”
乔炳彰冷冷凝视我许久,又问:“倘若你师哥刺此刻不是我的阶下囚,又或者陆隶有办法救得了你师哥,你此刻还会在我眼前,如此低眉顺眼的恳求我么?”
闻言,我心中不知为何,顿时一片的清明。
就在我要摇头的时候,乔炳彰又不甘心的补充了一句:“仙栖,莫骗我,我要听实话。”
实话最难入耳。这句话但凡是明白些的人,大约都知道。我眼下正被逼到最紧迫的那一刻,自然更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