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堂不知道说什么。
陶修有点着急道:“是不是你身体又出了问题?是不是手不太好用?还是脚?”说完又懊恼起来,“都是最近太忙了,我根本没时间修那块表…”
琴堂打断他:“我真的没事。”
陶修顿了一下,脸上的忧色没有散去,好像还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默默的拽了拽琴堂的手臂,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琴堂跟在后面- yin -晴不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这被大雪覆盖的宅子很熟悉,非常熟悉,好像他真的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色一样。
第三十七章
“公子,公子。”一个穿着水蓝色袄子的小女孩跑过来,“公子,屋外天冷路滑,您还是先回屋吧。”
“不必了,我要在这凉一会。”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公子…”那小女孩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哀求,“您还是回屋吧…”
虽然心中烦闷,但是他还不至于把怨气发到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身上,他看着盖满了大雪的庭院,轻声道:“我在那屋子待的头昏,出来透口气也不行吗?”
那小女孩叹了口气,小声道:“公子…如果那些东西您没有弄完…”
“我会做完的!”他突然发起怒来,“难不成我要在那屋子里到死为止吗!”
那小女孩被吓了一跳,赶忙低头道:“当然不是!公子别气坏了身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气着了,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弯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小女孩抬头一看突然紧张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白绢递过去:“公子快擦擦…”
他接过来随手在嘴上抹了抹,拿下来一看,那白绢上染满了丝丝点点的鲜血。
“公子…咱们回去吧…”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罢了。”他叹口气,回头在看了一眼这被大雪覆盖的好似纤尘不染的庭院,讽刺的笑了笑,“走吧。”
“公子!公子!”琴堂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是谁?
“公子救救我啊!公子!”琴堂好像看见自己踉踉跄跄的跑出去,屋外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女孩正被人压着整个脑袋塞到雪堆里,双手双脚被人压着,正死命的挣扎着,嘴里因为塞满了雪,现在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有呜呜的抽噎声。
“公子?”好像有人在说话,那人似乎笑了笑,然后声音变得残忍又- yin -森,“什么狗屁的公子!你这不要脸的臭丫头,你知道他值多少钱吗?!要是生了病受了凉你能赔得起吗?”那人拽着那小女孩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小女孩的脸上已经看不清面目了,只能听到呜呜的哭声。
“贱货!”那人突然发狠,骂完一句将那小女孩狠狠的摁着脑袋砸进雪里。
雪多么的漂亮啊,琴堂手中还握着那染血的白绢,他想,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琴堂?你没事吧?”陶修刚刚给一块座钟加上外壳,总算是忙完了一个,扭头发现琴堂正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虽然琴堂站在那里,明明人是完整的,可是偏偏又觉得好像缺了一块似的。
琴堂听见陶修的声音,迅速的回过神来,隐过眼底的异色,回头微笑道:“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陶修停了一下才轻声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琴堂依然温和:“没有。”
“好吧…”陶修什么话也没说,随手打开了另外一块钟。
陶修一整天工作量爆表,坐在工作台前腰都几乎抬不起来,终于把那钟表里最后一点灰尘清理干净之后抬头一看发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工作室里灯火通明,大概是琴堂帮他开的。
陶修四处看了看,发现琴堂并不在屋子里。
“琴堂?”陶修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
“琴堂?我们要回家了?”陶修站起来把背包收拾一下,又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候陶修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从地上随手捡过一根木棍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往门外走。
一整天的大雪,外面早已又积了一层,陶修一脚踩进去,几乎整个鞋面都要被淹没了。
“琴…”他刚喊出一个字,突然顿住了,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有谁在一直不停的踩雪一样。陶修握着木棍紧张万分,总不会是小偷吧?看门大爷哪去了???
声音越来越近,陶修提着木棍,明明外面温度很低,但是他身上却因为高度紧张在冒着虚汗,陶修小心翼翼的靠近院门,声音就在门口了,陶修猛吸一口气,提着木棍冲了出去!
“谁在外……!!琴堂?”
陶修停在门口震惊的看着琴堂,琴堂跪在地上,正一下一下的把脑袋往雪堆里埋,抬起来,又砸进去,抬起来,又砸进去,琴堂的头上脸上挂满了白雪。
“琴堂?”陶修心都揪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琴堂听到陶修的声音,身体顿了一下,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陶修,半晌突然落下泪来,眼泪顺着他的脸融化了两颊的雪花,像是两条细小的河流在他内心的冰川上开了一个小口,柔软又温和的流着,陶修走了几步跪在琴堂身边,挺直胸膛,把琴堂整个搂进怀里,冰冷的雪花融化在他的毛衣上,冻得他浑身冰凉。
但是他的心却是滚烫的,他必须滚烫起来,陶修把琴堂抱的更紧了些。
因为他抱的这个人啊,已经很冷了。
第三十八章
“你不想说就算了啊。”陶修端着小板凳坐在浴缸外面,好像在自言自语,“也没人逼着你要说,你这么一直不说话我也很为难…而且当时我也吓坏了啊,我都没有生气…”话说到后来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委屈。琴堂被浇了一脑袋水,漆黑的长发在水中披散开来,他动了动,转过身来抓住陶修正在为他擦背的手。
陶修心里堵着,琴堂抓着他的手他也还是不开心。
“我…”琴堂张了张嘴。
“哎你别说了。”陶修伸手去捂他的嘴,“省的说过之后后悔。”
琴堂把他的手拽下来握在手心,低声道:“陶修,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确实想起来一点事情,但是…但是那点东西太少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而且…”琴堂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有问题,你知道吧?”
琴堂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随手挡在眼前,浴室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手臂上,没有正常皮肤的细腻感,反而有一种死人的苍白。
“看到了吗?它已经没有生机了。”琴堂轻声道。
陶修盯着水面,只感觉那水波一荡一荡晃得他眼睛都要晕了。
“陶修。”琴堂一只手覆在陶修的脸上,强迫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你想的没错,我对我的身体确实是有感知的,现在,我这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
陶修看着琴堂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能怎么办啊,他只是一个修表的师傅,说得好听一点是个修缮师,其实什么也不是…
陶修咬咬牙,站起来把毛巾扔给他,转身走出了浴室。
琴堂看着他关上了门才脱了力一般的倒在浴缸里,琴堂记得自己以前也在这样的地方洗过澡,是一个很大的,比这个浴缸要大得多的木桶,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淹没在木桶里,只要稍微蹲下去一点,连脑袋也能整个溺进去,琴堂往下滑了滑,一点一点的让自己的脸消失在水面上。
水下的声音变得大了,外面的声音就变的小了,求饶的声音听不见,安慰的声音听不见,撕心裂肺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有什么意思呢?琴堂茫然的想,自己早就应该在那夹缝中被时光慢慢消磨掉,只要再等个几百年,或许都要不到,他的躯体就会完全消失,到时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苟延残喘的反倒是像那些卑微匍匐在地上的奴仆,像条狗,像个畜生…就算得到了别人的爱,最后也不过是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更多……
琴堂还没想完,突然觉得有人一把拽住他的肩膀把他提了上来。
呼吸突然畅快起来,水好像这时候突然发力,争先恐后的往他鼻子嘴里耳朵里钻,琴堂一时不察,被呛得咳嗽的停不下来,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有人给递了一块毛巾,琴堂下意识的接过来擦了擦脸,然后才有些顿住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陶修。
陶修的脸上带着非常奇异的表情,如果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夹杂着不满茫然还带着一点微微愤怒的表情,琴堂躲开他的目光,慢慢的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这才平息下来。
“所以你其实不喜欢我对吧?”陶修突然问。
琴堂没想到陶修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一下子有点发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抿抿嘴,斟酌了一下才低声道:“陶先生救我一命,大恩大德…”
“所以你不喜欢我。”陶修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但是好像不是问题,琴堂注意到他的尾音没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