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天应该是云夙登基后最快乐的时光。
政安二年二月,淮南王起兵造反,意图篡位。摄政王云珩亲自率兵平乱,一举剿灭淮南王府三十余人及其党羽。
“老师,此次淮南王叛乱,真是毫无预兆。若不是老师的眼线布满天下,也不知会让那淮南王殃及多少无辜?”一位同样一身白衣的少年对云珩如是说道。
云珩抿了口茶,悠悠开口:“我担心的,倒不是淮南王。只是,前些日子我向陛下禀明,他居然还说要放过淮南王府其余人,至于淮南王,也罪不致死。”
少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并且,陛下多次纵容外戚李家,对朝臣的提议,也是尽可能地成全,反倒是过于纵容了。学生担心……”
“桓儿是担心,陛下太过优柔寡断,会成为别人的傀儡?”云珩放下手中的茶杯,语带笃定地问身旁的少年。
这个名唤楚桓的少年乃是当朝大将军之子,只是其自小顽劣成x_ing,再加上大将军平日军务繁忙,无暇管教。便让他拜当时还只是个闲散王爷的云珩为师,日日跟随云珩。
楚桓只觉得这个师父和以前父亲给他请的先生不一样,他虽然从不说教,却总是能在无意间教会自己许多东西。
这次淮南王之乱,云珩便有意把楚桓带在身边,以做历练,商议军机要事和应对之策时都会让楚桓讲述自己的看法。
令云珩没想到的是这少年竟然慧眼独具,并未拘泥于古书上所写,反倒另有一番新的见解。这不禁让云珩感慨此子颇有其父之风。
楚桓看向云珩,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学生认为,陛下还是缺乏杀伐决断的气魄。虽说为君者禁忌暴虐无道,却还是应当有些手段。否则,若是再出现一个像淮南王一般的权臣,恐怕……”
云珩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桓一眼,少年这才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忙行礼,“老师恕罪,学生并无谴责陛下之意。”
云珩抬起楚桓的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缓缓开口道:“你说的没错,君主年幼,这堂下的臣子难免不会迷失了心窍。如今这些事情还有我帮陛下挡着,可是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他很有可能会被外戚氏族所cao控。”
云珩叹了口气:“也是时候,让陛下学会如何保住皇权了。”
楚桓困惑地看向云珩,似是不理解他究竟要做什么。
良久,云珩吩咐道:“桓儿,你去派几个心腹到丞相府,监视李大人的一言一行。”
楚桓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原来老师是要锁定李丞相为第一个目标。
李丞相之女李妃,是云夙的继母,也就是当朝太后。按辈分来说,李丞相也算是皇帝的外祖父。相府多年以来权利滔天,皇帝若想保住皇权,势必要压制住李丞相。至于云夙,如果他连自己的外祖父都能下得去狠手,今后,也无需担心他会变成什么人的傀儡。
楚桓心下不禁感叹老师足智多谋,恭恭敬敬地向云珩一揖,“是,学生这就去办。”随即便退出门外。
云珩独自一人在那愣坐了许久,似是一直在思索着些什么。随即轻声笑了起来,颇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他本想着进宫去看看云夙那孩子功课做得如何了,却没想到有宫里人送来请帖,一个月后太后寿辰,在仁寿宫设宴,满朝权贵与皇室之人都会出席。
云珩皱了皱眉。这往年太后寿辰他都找借口未去参加,只是今年,他着实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了。
算了,云珩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漫无目的地随处闲逛。直到几瓣梨花飘落在他眼前,云珩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
看着满园的梨树,云珩心生恍惚。那一年他为了她在魏王府中种满了梨树,只因一次在皇宫的偶遇,他见她在满园□□中多看了梨花几眼。后来二人再不怎么相见,云珩本想移掉这些梨树,权当忘了那个人。却不曾想夙儿也十分偏爱梨花,硬是要他留下。
说起来,云珩与当朝太后年纪相仿,少时二人便相识于御花园。
那天云珩被文帝叫去商议政务,准备出宫时经过御花园,看到一片花海中有一位身段窈窕的小姐。一向与女子相交颇少的云珩不禁看呆了,便一直愣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久。直到那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察觉了有人一直在看着她,忽地一转头,云珩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也不知是因为在御花园的惊鸿一瞥,还是冥冥中缘分注定,二人自那时起就常常私下相聚。彼时他们都还年少,也稀里糊涂地说过什么“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话,也同样像民间的小儿女一般互赠过腰带和宝剑。
直到政安元年,文帝下旨,李家长女婉顺贤明,柔嘉成x_ing,特令其三月后入宫,封为淑妃。
圣旨下达的那天夜晚,她跑去找云珩,哭着恳求他去向皇帝请求撤回这道圣旨,说不定皇帝会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成全他们。
可是云珩知道,如果这道圣旨被撤回,皇帝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后宫妃嫔,更是作为一个君王的颜面。
那日他只对她说了四个字:无能为力。
其实并非是无能为力,只是,云珩若要带她私奔,他将会失去他全部的理想、抱负、追求、责任。而整个李家也会因此而被株连。不是他不爱她,而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任何人都承担不起。
那时她心有不甘,却仍是为了家族选择入宫,做了云夙的继母。她总在心里告诉自己,云珩还是爱她的,只是他们中间多了个文帝,若是哪天文帝不在了,他又会回到她的身边。
这些年,她一直对他心怀旧情,他对她也心存愧疚,所以时常会和宫人谈起云夙时顺便问候她是否安好。
可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感却在一日之内便烟消云散了。
几个月前,云珩偶然间知道了文帝的死和太后有关。那天他入宫辅导云夙的政务,离开时恰好太后约他御花园一见,他便趁机试探她。
令云珩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坦然承认。
“是,那毒是我下的。可是我这么做都是因为你!云珩,自古以来就有叔娶寡嫂的习惯,如今你我终于能在一起了。”她微微昂首说道,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洋洋得意。
当时云珩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温柔善良的她会做出如此蛇蝎之事。
也正是那天,他彻底与她绝交。
云珩至今还记得,他转身离开时背后的人向他发了毒誓:“云珩,我为了你熬了整整十一年,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你给我听好,我定会让你为了你所做之事痛不欲生,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从那之后,二人再未相见。
这段时间,她应该会有所作为了吧?云珩揉了揉脑袋,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发走起!
真是自己写着写着就被甜到了。
后方要开始虐小云夙了,不过会很短暂的哈哈~~
☆、第三章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两年。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夙突然开始喜欢读书。宫里面人人都说陛下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想着一有时间就去玩乐,反倒是抓住一切机会读书、学马、练武。也不像从前那般爱笑了。
云珩知道了,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他有时纠结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是自己所期盼的,明明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一个局,为什么当事情开始往自己预料的方向走的时候,他却高兴不起来?
如今云夙已经亲政两年多了,很多事情应付得倒是比以前自如许多。云珩在这个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文帝,像他的父皇一般有着敏锐的头脑和一番雄心壮志。
或许就是那次太后寿宴过后,云夙感受到了九叔叔对自己的严肃和冷漠,就再也没有朝任何人撒娇耍赖过了。
刚开始,云珩对他只是多了些要求,云夙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到了后来,云珩不但对他严厉,还学那些朝臣对他毕恭毕敬的,硬生生的在二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界线。好几次,云夙真的怀疑,九叔叔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就这样,他渐渐学会了不向任何人表露情感,学会了如何依靠自己。短短的几个月,云夙好像成熟了好几岁一样。
大概是这段时间他的改变明显的惊人,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看得出来。百官也不禁议论纷纷说是陛下有自立于天下的愿望,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毕竟若是云夙真的要夺回皇权,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权臣。
这些流言云珩多少也听到过一些,然而他似乎并没那么在意。前些日子云珩知道了云夙背着他偷偷学习权谋术,颇有些无奈和震惊。然而他却没有过问缘由,甚至亲自教他。
那天云珩拿着一本《鬼谷子》去找云夙,说此书乃是学习权谋策略的最佳途径。
云夙一听到他要教自己帝王心术,心下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皇叔最近,可是听闻了些什么?”
不知从何时开始,云夙开始叫他皇叔,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更多的像君臣了。开始时云夙很是不习惯,但是见云珩时刻与他保持着君臣之礼,心下失望,再加上在人前却也不得不保持礼节。后来,就这么相处着,倒也习惯了。
云珩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如今已经长大了。这权谋之术,多少也要学一些,日后才能不受j-ian臣把持。”
云夙狐疑地抬头看了看他,见云珩神情淡然,倒不像是在骗他的样子,便没再多想,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令云珩没想到的是云夙居然对权谋如此感兴趣。好几天他一有空就缠着云珩问东问西,大多都在与他讨论如何能看透朝中每位大臣心中所想和欲望。
或许是云珩的坦然倾囊让云夙心里多少放心了些许,他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对谋策浓厚的兴趣一下子显露无疑,倒是令云珩有些担心。
更可怕的是他的问题一天比一天刁钻,有些时候就连云珩都要斟酌再三才能给他一个不绝对的答案。
云夙本就聪慧,再加上最近变得越来越好学爱逞强,让云珩既苦恼又心疼,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毕竟这些对他的确有帮助,又是自己所计划的。云珩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有一天,云夙才刚与云珩讨论过《鬼谷子》,宫人便端来梨花酿。这令云夙不禁想到母后教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