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都得反过来想,人海茫茫,两人靠近才不孤独,世道残忍,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够多了,曾午夜梦回都压抑的喘不过气,只有独自一人才敢的惊慌失措都是我亲眼所见,我想我这一生可做他脚下的影子,到头来不过也只愿形影不离。
我的离开也许会让殳乐难过,但要是我留下他就会心寒,我舍不得,所以情愿陪他一同冷清寂寥,多少总比一个人好。
殳乐的眼泪还未被风吹干,她沉默的和我一起走完这条不短的街道,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在末端街尾处的一个玻璃橱里我看见了一枚镶嵌着蜜蜡和水晶的蜻蜓胸针,活泼又沉静,那很适合殳乐,所以将它买下想要给她做个纪念。
没想到殳乐接过却将那枚胸针的珐琅底托扣在了我的羊绒围巾上,她说,别送任何东西给我,因为我不想以后看见时想起你。
她说的有点决绝,却又很有道理,而我显然还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只是看见站在屋檐边红帆布下的殳乐垫起脚抓着我的大衣领子倾身向前,用自己的嘴唇触碰了我的。或许用亲吻更加合适,我睁大眼睛的瞬间看见了殳乐的瞳仁里全是我不可思议的呆傻样子,那一吻很短,我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前就已经结束。
殳乐看起来很潇洒,可紧抓着我衣服的泛白指骨全然道出了她的心情,一分钟后她释然的呼出一口热气,白色的烟雾在我们之间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我在浅薄消散的霜后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我听见她话语中的不甘与豁达,有着咬牙切齿的气愤,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她说,可我却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一天,在这一刻有一个人在所有人的面前向你告白。
我的爱停在这儿了,明诚。她向我扬起下巴,雄赳赳的发难,大概是想让我发现自己的愚蠢。她带着她弹琴时那份独有的骄傲与矜贵告诉我,我吻了你,在于酒不醉人人自醉,懂吗?
我愣在原地,看着胸口上好像随时要振翅欲飞的朱红蜻蜓,回想着殳乐刚才的话,知道她其实想说,时光易得,伤心难断,胸针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人。
殳乐所说的那个人我知道是谁,而我觉得重要的人,现在才看清,像雾里看花终于真相大白。不过忽然之间,明白情之所至里的天下无双是什么意思。
☆、Ch.17
明楼会在天晴的日子里出门钓鱼,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河堤上,边听着秋风将岸上的梧桐吹得簌簌作响,当一叶金黄飘落在他的铁桶里荡漾出波折的水纹时,桶里的鲤鱼就会浮到水面上来,触了触那片薄脆的叶尖又缩回水中等着另一条倒霉鬼的到来。
其实明楼的钓鱼技术并不是非常高明,但他认为这是一种乐趣,所以他会在消磨半日时光后将铁桶倾倒河面,将鱼还于水,他也就回家了。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刚上钩的鲦鱼相当活泼,在被放进桶中依旧不断挣扎,这导致里面所有的鱼都开游蹿,最后导致铁桶翻洒在地,明楼猝不及防地伸手扶起桶子,又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水弄- shi -的衣角,叹了口气。
他现在没法马上弄干那片水渍,只能任由冰凉与粘腻附着在皮肤上,那些潮- shi -陷进皮肤里挥之不去。
明诚也讨厌那种感觉。
那是明楼在他们刚到香港时才发现的秘密。
他们在香港耽搁了些时日,所以在那里都深入简出。明诚回到公寓时给明楼带了一份楼下馆子里的及第粥,那粥熬的绵白清稠,明楼尤其喜欢撒在面上酥脆的碎油条。
明诚刚洗了澡出来,将一身污垢冲得干净,坐在单人沙发里擦着头发。其实他的衬衣上哪儿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不过是白刃进入五脏的瞬间,鲜红滚烫的颜色溅在了心里,从此记忆融进了骨血,如同暗夜行走的魑魅魍魉,终是形影不离。
明诚全身都冒着潮气,明楼看着他头顶着条白毛巾正不自在地拧着自己的肩膀,暖黄的灯光将他的指骨照得更加青白突兀,手上下了死劲儿按压,面上却神色和缓,只是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隐忍的疼痛。
这是小时候的惯有的作风,现在还拿出来就已经不管用了。明楼翻了一页报纸,却留神明诚不经意的皱眉,那像是一个毛糙纠结的死结,随着不曾抬眼的眼睛,一下束缚了眉心难以舒展。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眼底的皮肤倒映着睫毛的- yin -影,开阖间颤动不安,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
明楼一眼看穿明诚故意遮掩的脆弱,目光却等待着他发尾的那滴水珠落进领子里,顺着后颈那条细小发白的痕迹流进微微凹陷的脊椎,消失在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夜半开在窗外的木兰,伤口是花瓣精致的纹路,笼在青烟般的雨雾里,半掩着温柔纤细,只等着黎明在一探究竟却发现,那朵花早在整晚的风雨中零落,踩在路边的泥水里软烂- shi -红的成了真正破碎的疤痕。
明楼盯着他凝着水珠的鬓角,一手把毛巾搭在肩上然后转动脖颈放松肌肉时的懒散样子,想着差一点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明楼抖了下报纸,放弃那些需要集中注意力阅读的文字,忽然察觉只要明诚在跟前儿,拿他白晃晃的手腕稍稍那么一掠,自己就再也无法专注地去做任何一件事了。
“还忍着?”明楼放下报纸,起身走过去取走明诚脖子上围着的毛巾。
明诚瞬间心领神会,他仰头看着明楼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就隐隐地疼。”
明楼没忍住揉了他的头发,将原本耷拉下的短发弄得四处支棱,像只小鸡仔儿似得难看得紧。
“你才多大?张嘴闭嘴的老毛病?”明楼说着伸手就去解明诚衣服上的扣子,没想却被一把抓住,明诚呆愣的样子好像从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出格的举动。
明诚的手指过于僵硬,一双黑眼睛瞬间睁圆,他先是往墙上的壁灯上瞟了眼,再回到明楼视线里,生生地扯出一抹笑意道:“不用了,哥,这雨总会停,管它做什么。”
“这雨难不成还不再下了?瞧你说的,不管就不疼?”明楼掰开他的手,刚解开第一颗扣子明诚就抑制不住地向椅背靠去,明楼一使劲儿拉过两边领口道:“现在知道怕我?怎么过年打起麻将就紧着胡我的牌?”
明诚瞧着事已成了定局,就侧过脑袋由着明楼将他的衣服拉开,嘴里也不饶人:“您给大姐喂牌,煞费苦心的算计,我怎好拂逆了您的意思?”
“牌桌上就我们仨?”明楼皱着眉头看着明诚肩胛处通红一片,拿手按着还比周围的肌肉更为肿胀,就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这么严重?”
明诚微微抽回横在明楼膝上的手臂,避重就轻地敷衍:“我到底和您更亲些,自然不好胡别人的牌。”
“别跟我打哈哈。”明楼没好气地拉下衣领,翻露出明诚的腰背检查:“风- shi -难治,难道是跟我一辈子?”
明诚被拧的难受,整个人都凑到明楼的身前,进退两难索- xing -耍起无赖:“我得风- shi -,我跟着您,不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吗?”
明楼没理他,将他拽到长沙发上,让人趴扶手上给他揉膀子。明楼手上不轻不重,一手扶着明诚的侧腰,另一手拿捏着力气揉按他的肩关节,还边问着:“疼不疼?”
明诚背着明楼直摇头,不过顿了顿,一时间回答地声音竟刹那消失,想是不过气短,只是见他突然地弯腰,直直地歪倒下去,吓得明楼直将人扳过来,手底下难免恐慌脱力,心里漏跳的拍数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明诚倒抽了口凉气,他拿手死命压着左胸骨,额前迅速渗出冷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哪儿疼?告诉我哪儿疼?”明楼俯身去问,伸手裹着他的腰,把他半抱起来,肩膀触到他绷的跟石头似的下颚,垂首抵着他的柔软的发旋儿复又镇定下来。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明楼拉上明诚的衣服,还没拢上就被明诚打断。
“就是——”明诚粗喘着靠在明楼的颈侧,动也不敢动:“就是骨头疼,没事儿。”
“胡说八道!”明楼呵斥道:“哪有摁着心口说骨头疼?!”
“真的。”明诚稍稍平稳呼吸,虚软地倒在明楼的臂弯里笑:“骨头潮了,再给您一伺候可不就娇贵了。”
明楼擦去明诚鼻尖上的汗珠,忍了又忍,还是问:“总这样?”
“遇上您才有的,心悸。”明诚半闭着眼睛躲避着头顶刺眼的灯光胡诌道。
明楼叹气,用手覆上明诚的双眼,无奈地妥协:“听话,明天就去医院检查。”
明诚的眼睛在明楼的脸上转了一圈儿才小声地答了一声“好”,他的胸口因为剧烈刺痛只敢细细地喘上口气再徐徐吐出,如此反复,没多久又能正常呼吸。
明楼拿了件外套给明诚盖上,压了边角,摇头又道:“还是以前乖。”
明诚靠着明楼的小臂,温凉的脖颈落进了明楼暖热的掌心,就好像那朵夜雨中的木兰从凋零化尘回到盛放初始,由那些遗憾的岁月回流到尽头后还是落在了他的手心,却轻薄的没有重量。
“就这么点儿大。”明楼揶揄,拿手丈量高度,停在明诚的腰腹,手腕搭着他硌人的骨头上不自在地挪了挪,又默数着明诚的肋骨向上捏了一把他瘦削的腮肉,光滑的皮肤从指尖溜走,不多时就透出一层薄红,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子才蹭上去的浅淡颜色。
“从前脸也嫩,还不知道给人上眼药。”明楼盖着明诚的眼睛,觉着他笑得没心没肺,连带着震颤的眼睫毛倒刮蹭的掌心微痒酸涩,不轻不重地痒进了骨子里,用力一抓定是要见血的,饮鸩止渴也不如等着那阵朦胧尖细的触感渐消渐退,只要静下来就好,只有拿开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