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还是那个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但家世贫寒、x_ing格清冷的乡下书生。
他不会跟王鹭丘早早来到京城、借住在王家的客院,不会成为祖父最喜欢的学生,更不会成为王氏年轻子弟们尊敬和追崇的异姓兄长……
夏瞻河也不会因为跟王家亲近,寄居他人门下而在国子监被王家政敌的子侄欺辱嘲讽;
他不会成为他们动不了王家和王鹭丘而“退而求其次”的暗害对象,屡屡遭殃;
他更不会因为一杯下了毒的茶而差点命丧黄泉,不仅再无缘仕途,且终其一生都病痛缠身,可能天不假年。
到底是夏瞻河欠了王家,还是王家愧对夏瞻河,恐怕已经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所有的情谊,都葬送在十几年前的一天,再寻觅不得,珍重不了。
后来涉足官场、渐渐成人的王鹭深想,堂兄果然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人。
王鹭丘真是太聪明了!
他那么聪明,聪明到有时候连祖父都无奈又自豪地道“竖子难驯”,聪明到一开始,他应该就明白了,王家是保不了夏瞻河的。
只要夏瞻河一日在天京,一日跟王家亲近,就一日不得安生,身陷险境。
王家被某些人视作眼中钉、r_ou_中刺,但却始终动摇不得。
于是,身为王相学生却没有强硬背景的夏瞻河,就是他们最好的“打击对象”——王家可以为了王鹭丘跟别人拼命死磕,但也可以为了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夏瞻河与旁的势力硬碰硬吗?
就算王相愿意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出头,又能为他出头几次……更何况,以夏瞻河的状况,他的身体还能经得住几次这样的“意外”。
王鹭丘再也不相信王家,所以他要带夏骓离开天京这个是非之地,他非常聪明又深刻地领会到,只有跟王家彻底断了联系,才能保住夏骓的命。
然后,世上再无京城双璧,只有青桐书院的璧山先生和瞻河先生,以及失去了王鹭丘和夏骓的王家。
……
王鹭深觉得,眼前这个林弘休,就好像是另一个夏瞻河。
当然,林弘休也许比夏瞻河要幸运些,因为他出身地方氏族,身后有齐家这个鼎盛的外家,更重要的,还有想要一位“卢相”来成就君臣相得之佳话的陛下。
他的起点比当年的夏瞻河,可要高多了。
但他似乎又没有夏瞻河幸运,因为他身边没有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王鹭丘,和始终对他保持歉意而永远无法对他做任何坏事、只能默默守护他的王家。
要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大病一场,吓得齐家人连婚事都要百般衡量,不敢轻易给他寻个岳家。
不过,林弘休现在和将来要面临的情况,却和夏瞻河当年面临的情况,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先生和学生,都是少年成名,惊采绝艳,看似前途无量,实则步步危机。
瞻河已经离开,这个林彦弘不管是不是自愿,都已经到了北境。
王鹭深想,也许选择离开天京永远不回来的人,才是对的。
……
“王大人……王大人?”
刚刚得了王鹭深一句“佩服”却并高兴不起来的林彦弘发现对方竟然对着自己出了一会儿神,不禁满心疑惑,出声相询。
李景承原本就不满王鹭深对林彦弘就地征粮的事情百般猜忌和为难,现在见他看林彦弘有些出神,更是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在青桐书院的时候,那个王璧山就老是盯着彦弘,只要彦弘一去御书楼,他也屁颠屁颠赶去御书楼;到了京城,他的堂兄王鹭疆数次暗地里为彦弘说话解围,显然是对彦弘有好感的……现在这个王鹭深,一边为难他的彦弘,一边又这般模样……他们王家到底是想怎么样?!
为了盯人才追着林彦弘到御书楼的璧山先生很无奈,受堂弟私下所托照顾瞻河先生学生的王鹭疆很无辜,至于眼前这位王钦差、王大人嘛……恐怕也只是睹人思人罢了。
林彦弘觉得王鹭深看自己的眼神其实很迷茫,并不聚焦,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想想自己知道的瞻河先生和王家的“恩怨”,林彦弘不禁在心中暗叹:作为先生的学生,该受的,他还是得受着。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继续刚刚那个话题的时候,王鹭深突然开口道:“如今北境虽然尚未安稳,但民风淳朴,又有裕王殿下亲守……若没有天灾人祸,倒是个十分不错的地方。”
李景承闻言,微眯了眼睛,林彦弘则比刚刚更加吃惊。
对方这态度转变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温情脉脉”的语气,实在不适合眼前这位看似不好相处的王大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萌萌竹攸的地雷投喂~!(*╯3╰)
第144章 抓周
好在王大人似乎只是随口感叹一句, 之后又立刻接起了刚刚的话题。
既然林彦弘与本地富户定下了半年之期,确实没必要这么早就去考虑还粮的事情。
钦差大人是京中来的大员, 又是陛下信任的王家人, 就算是初来乍到,众人也要考虑给他几分面子, 所以对王鹭深还算热情。
他们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有没有带着暗旨来, 又会在平武待多久, 有些人开始往王鹭深身边凑,但大多数聪明人却持观望态度, 端着极微妙的态度。
倒不是完全因为林彦弘, 而是因为裕王府。
——毕竟钦差迟早是要离开的, 但裕王府不出意外还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掌权,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
林大人似乎也已经明白, 在自己到北境来这件事上, 裕王府由原来保持着中立态度开始略有向林彦弘倾斜。
他的态度虽然没有改变,依旧十分疏离,但也不像刚开始来时那般事无巨细地探究北境的情况。
而且在之后的共事中, 他和林彦弘倒是颇有“默契”,诸多想法都十分一致, 让各项事情得以顺利的推进。
所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钦差大人和林长史现在总算是“和睦相处”起来了,应当不至于阎王打架让小鬼遭殃。
林彦弘却是知道,王大人并非只是不再为难他,而是两人意见相同的时候, 王鹭深不会因为对他私人的态度而故意反对罢了。
对方显然是以北境事务为重的意思,林彦弘与之没有真切的矛盾,自然顺水推舟,好好把握这段“和睦”的时光。
前有云水和平阳佛寺的僧人相助,后有镇远军和东大仓的支援,随着钦差带来了京大仓的粮Cao,历经数月,整个北境总算是慢慢缓过来了。
然而雍州的战乱还在继续,而且并没有因为新皇登基而渐渐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当初新皇血洗王帐,屠杀兄弟子侄,作为漏网之鱼的雍先帝后裔,也就是那个出逃的小皇子在另外一位叔叔的“帮助”下,起兵与王帐抗衡,势要手刃那个杀父弑兄的伪弟。
如此一来,原本就已经被抽走近一半的雍州军就更加抵抗不住边境的妖魔,他们节节溃败,再难坚持。
举国大动,雍州到处都是流民,但梁州曲都之外的流民数量却不再继续增加。
因为这些雍州边境的可怜百姓,连跨越边境的机会都没有,就多半命丧妖魔之口。
也正是因为边境战事胶着,裕王怕是东南西北四位镇守疆域的亲王中最忙的一位。
他率领的北境军在南岭待了整整九个月的时间,片刻离不开身,甚至错过了小儿子的抓周礼。
待曲都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裕王世子和长史,包括钦差大人自然不会继续留在那里,而是择日返回郡府。
由于裕王不在府中,李景承自然要担起长兄为父的职责。
作为小殿下降临这个世界第一个生辰,裕王府是十分重视的,所有事情皆是李景承亲自来办,件件琐碎的事情都处理得果决而稳当,让林彦弘在旁看着,也觉得欣慰不已。
虽然小殿下的父王缺席,但李景熙的抓周宴还是办得十分隆重,天子遣皇子和内官千里送了一套笔、墨、纸、砚来。
东西的价值在于陛下的重视,所以这套抓周用品立刻替代了原本的那套,摆在了准备让小殿下抓周的榻上。
按照习俗,抓周的时候除了有笔墨纸砚,榻上还会放上印章、经书、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如若是女孩,还要加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等物事。
当然,在此基础上,各家也有各家的“特例”。比如武将家会放一把未开刃的短匕首,医者家还会放上称量药材的小斗。
李景熙作为裕王的幼子,他要抓了什么,自然是备受瞩目。
抓周宴当天早上,林彦弘作为平阳都督长史,自然是在受邀之列,因着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裕王妃和李景承不好找他入内,所以林彦弘和众宾客在外席间等候。
抓周的仪式要在正午之前完成,所以没过了多久,就正式开始了。
身着锦服的小殿下像个小金童一样,被岚姑姑抱在怀里。
他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点也不认生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先是在母亲和兄长那里停顿了片刻,随后就非常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接下来要看的目标。
并不是所有宾客都有幸目睹小殿下抓周的过程,林彦弘作为长史,是站在仅次于陛下遣来的内官的位置,正好与王鹭深一左一右站立。
林彦弘见小宝宝看了过来,有些担心某个小家伙要过来抱腿。